周建军在网吧门口让冷风一吹，酒醒了大半。
他越想越憋屈，一脚踹飞了路边一个空易拉罐，咣当响。“操！这破地方！老子不呆了！”他吼了一嗓子，也不知道吼给谁听。
一个念头跟野草似的冒出来——去南方！听说那边钱好赚！遍地是黄金！他周建军又不傻不呆，凭啥不能发财？等老子开着小汽车回来，看你们谁还敢斜眼看我！
回家就跟爹妈撂了话：“我去南方闯闯！挣大钱！”
周母吓了一跳：“南方？人生地不熟的…”
周父倒是哼了一声：“闯？就你？别让人骗去挖煤！莉莉的教训还不够深刻吗？”
“挖煤也比在家饿死强！”周建军梗着脖子，“给我拿路费！算借的！挣了还你们！”他难得硬气一回，老两口互相看看，看他铁了心，周母叹着气，从褥子底下摸了皱巴巴的五百块钱塞给他。
周建军揣着五百块，买张最便宜的绿皮车硬座票，挤在臭烘烘的车厢里，咣当了三天两夜，一头扎进了南方最大的城市。
厂子最近邪门！老出幺蛾子。林小燕挺着个越来越显怀的肚子，心里门儿清——有家贼！王大发居然也开始鼓捣手机壳和按键了！东西是糙，型号也对不上咱的精密件，但这苗头扎眼啊！
“志强，瞅见没？”林小燕敲着桌子，火气有点旺，“老王也就糊弄个壳子、大键！精细玩意儿，像听筒马达里那小轴承、振动器的偏心轮，他压根不敢碰！”她拍拍自己脑袋，“为啥？没咱这核心参数！全锁这儿呢！他那厂子，空架子！”
陈志强给她倒了杯水，眉头拧着：“可不！他急得跳脚也没招！媳妇儿，你这肚子…别动气。”
“哼！他摸不着，可他惦记！”林小燕冷笑，手搁肚子上，“咱给他下个香饵！钓他塞进来的‘鲶鱼’！专钓那懂行又贪心的！”
林小燕没废话，直接杀到技术组。挺着肚子，拉个脸，把个废马达“啪”摔桌上。
“瞅瞅！又废一个！客户说震得跟抽风似的！”她嗓门冲，孕期的躁加上火，压人，“老刘！李强！你们技术组吃干饭的？查几天了？是不是偏心轮那‘动平衡参数’…当初算岔劈了？我越想越悬乎！这玩意儿可是命根子！”
老刘皱着眉看马达。李强缩了下脖子，眼珠子飞快扫过林小燕的肚子和脸，又赶紧低头，手指头搓着衣角。这话，长了腿似的，钻进了该听的耳朵。
过了两天，风声紧了点。林小燕把技术组几个核心，包括老刘和那个蔫了吧唧的李强，叫进自己屋。门一关，她扶着桌子坐下，脸绷得紧紧的，透着股豁出去的劲儿。
“老刘，李强，小赵，都是老人儿了。”林小燕嗓子眼压着声，手摸着肚子，“不瞒你们，那马达问题…快给我整魔怔了，觉都睡不踏实，肚里这个也闹腾。”她叹口气，“根子…八成就在那‘动平衡参数’上！那套算法，引进时那个‘K因子’…咱可能整反了！”
她掏出张画得乱七八糟的纸，指着个红圈圈住的复杂公式和一个小数点：“瞧这儿！咱一直当‘加’，我琢磨透了，它得是‘减’！得往下调！整整0.75！这才是真家伙！”她眼刀子剜过仨人，尤其在李强脸上停了停，“这事儿，烂肚子里！厂子死活，大家饭碗，都在这上头！谁漏出去半个字…”话没说完，眼神比刀快。她装着累，揉腰，顺手把那要命的演算纸，夹在一份普通报表里，撂桌角了。
林小燕肚子沉，盯人的活儿陈志强包圆了。他心疼媳妇，更恨那内鬼。
“媳妇儿你坐着，别动弹，小心我（闺女）！外头有我！”陈志强拍胸脯。他黑着脸，像个人形监控，在技术组和林小燕门口转悠，手里假模假式拿个扳手图纸，眼珠子跟探照灯似的，死盯着李强。
林小燕在屋里，门虚掩条缝，正好能瞅见桌角那份“饵”。她一手摸着肚子，一手手指头在桌上敲，心里翻江倒海。
果不其然！第二天下午，快下班，人最疲惫的时候。陈志强猫走廊尽头假装修电闸，余光焊死在林小燕办公室门。只见李强鬼头鬼脑在技术组门口张望下，看老刘他们没影，走廊也空（陈志强猫着呢），他吸口气，装溜达，快步到林小燕门口。
门虚掩，林小燕趴桌上“睡着”了（装的）。李强心提到嗓子眼，飞快往里瞥一眼，确认“睡着”。他踮着脚溜进去，直奔桌角那报表！手哆嗦着抽出那张演算纸，麻利儿从工具包里掏出个袖珍数显卡尺（技术工的吃饭家伙！），对着红圈里的关键数和公式，“咔哒咔哒”量得飞快！记在小纸条上！动作麻利，一看就是练过！
刚把卡尺和纸条塞回包，想把纸放回去——
“李强！量啥呢？量挺准啊？！”林小燕炸雷似的声音在背后响起。她压根没睡，撑着腰站起来，肚子挺着，眼神能冻死人。
“哐当！”门被陈志强撞开，他堵门口，眼珠子喷火：“李强！没想到叛徒就是你！偷我媳妇儿东西？！找死啊！”
李强魂儿都吓飞了，演算纸飘地上，工具包也掉了，卡尺和小纸条滚出来。“…我…我就瞅瞅…”他脸煞白，话都说不利索。
“瞅瞅？拿卡尺量着瞅？”林小燕冷笑，慢慢弯腰（陈志强想扶，她摆手），捡起纸条和卡尺，“呵，记挺全啊！小数点后三位都不带差的！这‘绝密’，赶着给老王送去？他给你开多少价，买你砸全厂几百号人的饭碗？嗯？”
陈志强一步上去薅住李强领子：“说！是不是你给王大发递小话儿？厂里那些图纸，是不是也是你顺出去的？！”
李强憋了半天，彻底垮了，瘫在地上，鼻涕眼泪糊一脸，哭得直抽抽：“是…是王…王大发…他…他说弄到核心参数…就…就给我一大笔钱…够…够给我妈做手术的…我妈那病…医院催钱催得紧…家里能卖的都卖了…我…我实在没辙了燕姐…强哥…我不是人啊！我对不起大伙儿…”他一边说一边拿头往地上磕，梆梆响。
林小燕和陈志强都愣了一下。陈志强揪着他领子的手，松了点劲儿。林小燕眉头拧着，看着地上这摊泥，再看看他磕红的脑门，心里那团火，像被浇了瓢凉水，滋滋响，还冒点别的味儿。
门口围观的工人也嗡嗡开了，有骂“吃里扒外”的，也有小声嘀咕“他妈好像真不行了，住院部老刘家亲戚看见过”的。
林小燕深吸一口气，肚子里小家伙好像也消停了点。她没弯腰，就站着，看着李强那惨样，声音不高，但压过了议论：“李强！别磕了！”
李强哆嗦着抬起沾满灰和眼泪鼻涕的脸。
“你妈病了，缺钱救命，是难处。”林小燕盯着他眼睛，一字一顿，“可难处，不是你当内鬼、砸全厂几百号人饭碗的借口！王大发给你钱？那是买命钱！买你的良心，买你以后在厂里、在这行当里，永远做不了人！脊梁骨都让人戳断了！”
李强被骂得缩成一团，只剩下哭的份儿。
林小燕顿了顿，手习惯性地护着肚子，语气硬邦邦，但话里有话：“厂有厂规！你，李强，偷图纸、偷核心参数，这是犯法！证据确凿，报警，该进去蹲着就蹲着！谁也甭想跑！你这饭碗，砸定了！”这话斩钉截铁，没商量。
李强一听“进去”和“砸饭碗”，脸比纸还白，连抽噎都停了，彻底绝望。陈志强也重重“嗯”了一声，觉得就该这么办，不然以后谁都能有样学样。
林小燕话锋一转，声音还是硬，但对着门口聚过来的人，也对着地上死狗一样的李强，提高了点嗓门：
“但是！”她这一声“但是”，把所有人的目光都拽了过来。“你妈那病，不能等死！是人命！”她扭头对旁边一个管后勤的组长说：“老马，去我办公桌左边第一个抽屉，把那个牛皮纸信封拿来！”
老马赶紧跑进去，很快拿了个鼓鼓囊囊的信封出来。林小燕接过来，看都没看，直接递过去。
“李强，拿着！这里头是两万块钱！算我林小燕个人借你的！赶紧给你妈把手术做了！救命要紧！”林小燕的声音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劲儿，甚至有点凶，“你给我听好了！这钱，是救你妈的命！不是买你干的那些破事！一码归一码！你该受的罚，一样跑不了！等你妈病好了，你人也出来了，这钱，一分不少，给我还回来！听见没？！”
李强完全懵了，看着地上那厚厚的信封，又看看林小燕那张板着的、却透着股说不清道不明劲头的脸，再看看她挺着的肚子…他突然“哇”一声，不是哭，是嚎了出来，对着林小燕和陈志强“咚咚咚”磕了三个实实在在的响头，额头都青了：“我…我李强不是人！我畜生！我对不起你们！对不起厂子！这钱…这钱我一定还！我做牛做马也还！我…我认罚！我认罪啊！”
门口的人群一下子安静了，刚才还骂骂咧咧的，这会儿都看着林小燕，眼神复杂，有惊讶，有佩服，也还有点别的。
林小燕没理那些目光，转头对陈志强，语气干脆：“志强，报警！把人看好，证据收好！”她又扫了一眼众人，声音沉稳有力：“都散了！该干嘛干嘛去！厂里的活儿，耽误不起！这事儿，到此为止！谁再嚼舌头根子，别怪我林小燕不讲情面！”
人群嗡嗡着散了，看李强的眼神少了点唾弃，多了点叹息。陈志强麻利地控制住李强，收好证据，开始打电话。
林小燕扶着腰，慢慢走回办公室。关上门，她靠在门板上，长长地、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手轻轻摸着肚子，想起王大发那个王八蛋…林小燕眼神一冷，这事儿，没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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