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方面,厂子红火,村里人兜里有钱了。这人一有钱吧,心思就活泛了。安稳日子没过几天,妖风就起来了。
张寡妇家那麻将桌,消息最灵通。这天,她磕着瓜子,神秘兮兮:“哎,知道城里那‘新玩法’不?打黑彩!十块钱押中,立马变一百!一夜暴富!”
牌桌上几个人,耳朵竖起来了。李老蔫手里捏着张“三条”,忘了打:“十倍?真的假的?”
“骗你干啥?我娘家侄子就中了!彩电都抱回家了!”张寡妇唾沫星子飞溅。
众人心里一阵羡慕,但是刚被周建军摆一道,有点芥蒂。
张寡妇家堂屋,烟雾缭绕。灯泡瓦数低,昏黄昏黄。一张方桌,四个人围坐。麻将牌撞得哗哗响。
“红中!”张寡妇甩出一张牌,嗓门亮堂。她坐庄,小指翘着,涂了点红指甲油。旁边小凳子上放着个铁皮糖盒,里面是零钱,五毛、一块的票子卷着边儿。
对门是李老蔫,眯着眼,手指头搓着牌。“碰!”他赶紧喊,声音有点哑。昨晚输了不少,眼睛里有血丝。
“发财!”斜对面的王婶子丢牌,叹口气,“手气背。”
“胡了!清一色!”上家赵麻子突然吼一嗓子,把牌推倒,脸上笑开花。他面前堆着几张零票。
张寡妇撇撇嘴:“哟,手气回来了啊。给钱给钱!”她伸手去拿糖盒子。开牌桌,抽点“茶水钱”,旱涝保收。
李老蔫不情不愿地摸出张皱巴巴的一块钱,扔桌上。“再来再来!老子就不信了。”他狠狠搓了把脸。
王婶子数出五毛:“哎,这月菜钱又悬了。”嘴上说着,手麻利地洗牌。
哗啦啦,牌又砌上了。输的想翻本,赢的想更多。屋外天黑透了,屋里就剩麻将的碰撞声,还有赢家的笑,输家的骂娘。
张寡妇磕着瓜子,眼珠子在牌友脸上扫来扫去。她心里门清,这桌子一开,温温的茶水钱就稳了。管他谁输谁赢。
白天,这帮人还在厂里流水线上忙活。穿着沾油灰的工服,听着机器嗡嗡响。
“李哥,下了班…去看看张寡妇说的那个打黑彩的地方?”工休抽烟时,有人捅捅李老蔫胳膊肘。
李老蔫嘬了口烟,没吭声,眼神有点飘。旁边王婶子也凑过来,压低声音:“去呗…咱们可以不买就去看看…就当见见世面?”
晚上,厂服一脱,换上干净衣裳。几个人心照不宣,在村口老槐树下碰头。
“走?”
“走!”
拦了辆破面包车,摇摇晃晃往城里钻。谁也没多说,心里都揣着个“一夜暴富”的梦。
城里那地方,乌烟瘴气。比王寡妇家堂屋暗多了。一个大开间,挤满了人。墙上贴着花花绿绿的“走势图”,一群人仰着脖子看,眼珠子发红,嘴里念念叨叨“龙”、“虎”、“258”。空气里一股汗臭混着劣质烟味儿,呛人。
“258!中了!!”角落里猛地炸起一声狂吼。一个穿花衬衫的瘦猴跳起来,挥舞着手里的票子,满脸通红。“老子押中了!五百!!哈哈哈!”
人群“嗡”一下炸了。羡慕、嫉妒的眼神全钉在瘦猴身上。旁边几个汉子立刻围上去拍马屁:“兄弟手气真壮!”“教教我们呗?”
瘦猴得意洋洋,唾沫横飞:“看准了‘冷号’!信我的,下把跟我押‘龙’!包赚!”
李老蔫看得眼热。瘦猴旁边一个戴鸭舌帽的也赶紧附和:“对对对!‘龙’肯定能中!”
李老蔫捏着钱,手心全是汗。学着别人,哆哆嗦嗦押了二十块在“龙”上。开奖那一刻,心脏都快蹦出来了。
“龙!真是龙!”旁边有人狂吼。
庄家懒洋洋地甩过几张油乎乎的百元票子。李老蔫攥着钱,手抖得厉害。二十变两百!比厂里干三天还多!
回去路上,几个人兴奋得不行。凑钱买了卤味,几瓶啤酒。在车上就喝开了。
“看见没!老子就说能行!”李老蔫脸通红,拍着大腿。
“明天还去不?”有人问。
“去!当然去!这比拧螺丝强多了!”声音又大又飘。
第二天上班,几个人顶着黑眼圈,哈欠连天。流水线上差点出错。工头骂了几句,他们低着头,心里想的却是晚上押什么号码。
厂门口,下班的工人流里,偷偷摸摸往城里钻的小队伍,慢慢变长了。王寡妇的消息,像长了脚,在村里悄悄跑。那“一夜暴富”的鬼话,勾得人心痒痒。白天厂里机器响,晚上城里赌场闹。刚鼓起来的钱包,又瘪了下去,比来时更快。
这天厂里工资一发,还没焐热乎。李老蔫、赵麻子、王婶子,三个人在村口碰头了。眼神一对,啥也不用说。
破面包车又轻车熟路地钻到城里。
李老蔫捏着刚领的薄薄一沓钱,手心照样出汗。他盯着墙上那鬼画符似的“走势图”,眼珠子都快粘上去了。“昨天…昨天就差一点!‘369’!老子押了‘368’!操!”他狠狠啐了一口。
赵麻子脸上坑坑洼洼,这会儿更拧巴了。“今天信我的,‘蛇’!连出三期‘龙’了,‘蛇’肯定来!”他把几张票子拍在“蛇”字上,动作带着股狠劲儿。
王婶子没他俩“魄力”。她抠抠搜搜摸出二十块,犹豫半天,押了个“马”。“试试…试试手气…”她嘴里念叨,眼睛紧张地盯着庄家手里的盒子。
开奖了。
“虎!”
“妈的!”赵麻子一拳砸在油腻的桌子上,“又是‘虎’?!”
李老蔫脸色灰败,看着钱被庄家利索地划拉走。“差一点…差一点就‘369’了…”他还在念叨昨天。
王婶子那二十块也打了水漂。她叹口气,没像赵麻子那么激动,就是眼神有点空。手在兜里摸了摸,空了。
“再来!”赵麻子眼珠子通红,像输急眼的狼。他扭头看李老蔫:“老蔫,还有钱没?借点!下把准翻本!”
李老蔫掏遍所有口袋,就剩几个钢镚叮当响。他摇摇头。
王婶子也赶紧摆手:“没了没了,真没了。”
三个人被后面挤上来的人拱到一边。站在昏暗的角落里,看着别人下注、开奖、或狂喜或骂娘。空气浑浊,他们像三条离了水的鱼。
回村的车上,死寂。赵麻子还在低声骂骂咧咧,咒庄家,咒手气。李老蔫靠着车窗,眼神发直,脑子里全是“差一点”的号码。王婶子低头抠指甲缝,想着明天怎么跟家里说,菜钱没了。也许…再跟邻居借点米?
面包车摇摇晃晃。路灯的光一闪一闪掠过他们疲惫又麻木的脸。没人说话。兜里空了,心也空了。就剩一个念头,像小虫子一样在黑暗里爬:
明天…明天发点加班费…还去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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