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里这股黑彩歪风,越刮越邪乎。好好的日子不过,非往火坑里跳。林小燕看不下去了,抄起大队部广播室的麦克风,对着喇叭就喊:
“喂!喂!各家各户听着!城里那打黑彩的,就是个大骗局!庄家稳赚不赔!托儿一堆!十赌九输!都醒醒吧!别把血汗钱往水里扔了!……”
大喇叭嗡嗡响,声音传遍村子犄角旮旯。打麻将的停了手,晒太阳的抬了头。有人撇嘴,有人叹气,也有人嘀咕:“小燕管这闲事干啥……”
还有的执迷不悟说啥也听不进去。
这话,也顺着风飘进了城里黑彩窝点。一个染黄毛、胳膊上纹着歪扭蝎子的小混混,正蹲门口抽烟。听见旁边人议论“向阳村那开电器店的娘们坏咱生意”,他眼珠子一瞪,烟头狠狠摔地上,碾了一脚:“操!走,找两个兄弟和我找她去!”
当天下午,林小燕在店里理货。玻璃柜台擦得锃亮,收音机里放着歌。门帘“哗啦”一声被猛地掀开,带进一股冷风。
黄毛带着俩流里流气的小年轻闯了进来。吊儿郎当,眼神不善。店里几个看电器的乡亲,一看这架势,吓得缩到角落。
黄毛径直走到柜台前,一巴掌拍在玻璃上,“砰”的一声响,收音机都震得跳了一下。
“姓林的!你他妈喇叭喊得挺欢啊?”黄毛歪着头,唾沫星子差点喷林小燕脸上,“断老子财路?活腻歪了?”
林小燕心一紧,但没后退,直直盯着他:“我说的是实话!那黑彩就是坑人的!”
“实话?”黄毛嗤笑一声,又狠狠一拍柜台,“再他妈瞎咧咧,信不信老子把你店砸了?!让你这破电器行开不下去!”
说着,他身后的一个小弟,抄起旁边一个塑料凳子,作势就要往货架上抡!
就在这时,里屋维修间的布帘子“唰”地掀开!陈志强像头被惹怒的豹子冲了出来。他刚才就听见动静不对。
他手里还攥着一把沉甸甸的修电器用的扳手。眼神冷得吓人。
“你他妈动一下试试?!”陈志强一声低吼,震得屋里嗡嗡响。
黄毛一愣,还没反应过来。陈志强动作快得惊人,一个箭步上前,左手闪电般揪住黄毛的衣领,像拎小鸡崽似的把他往前一拽!右手那扳手带着风,结结实实砸在黄毛拍柜台的那条胳膊上!
“嗷——!”黄毛发出一声杀猪般的惨叫,胳膊软塌塌垂了下去。冷汗唰地冒了一脸。
另外两个小混混吓傻了,刚想往前冲。陈志强一脚踹在黄毛肚子上,把他像破麻袋一样踹得倒飞出去,撞在门口的门框上,哼都哼不出来。
陈志强拎着扳手,往前逼了一步,眼神扫过剩下那两个:“还有谁想砸店?”
那俩混混脸都白了,看着地上蜷成虾米的黄毛,再看看陈志强手里闪着寒光的扳手,腿肚子直哆嗦。
“滚!”陈志强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
那俩混混如蒙大赦,手忙脚乱地架起哼哼唧唧的黄毛,屁滚尿流地窜出了店门,差点被门槛绊倒。
角落里的乡亲大气不敢出。林小燕看着陈志强宽阔的背影,还有地上被黄毛撞歪的凳子,心跳得厉害。
陈志强转过身,把扳手哐当一声扔回工具箱。走到柜台边,看了看被拍出裂痕的玻璃,眉头皱得死紧。他看向林小燕,声音还有点沉:“没事吧?”
店里一片狼藉,玻璃柜台上裂痕像蜘蛛网,塑料凳子歪在一边。
看热闹的乡亲也吓得不轻,互相使着眼色,悄没声地溜了。店里就剩林小燕和陈志强,还有那股没散干净的烟味和机油味。
林小燕看着裂纹,心里像压了块石头。她弯腰想把凳子扶正,手有点抖。陈志强一把接过去,“哐当”一声摆好,动作带着火气。他走到门口,掀着帘子往外看,街面上空荡荡的。
“这帮杂碎!”陈志强骂了一句,腮帮子咬得死紧。他知道,这事没完。
果然,没过两天,后续就来了。
先是隔壁开杂货铺的老刘,探头探脑地过来,压低声音:“小燕,志强,你们…你们惹着城里那个马三了?他放话了,说…说志强动了他的人,这事不算完,要…要卸志强一条腿!”老刘脸色发白,说完就赶紧缩回去了。
接着,村里那几个还在偷偷摸摸打黑彩的,像避瘟神一样绕着电器行走。王婶子有天傍晚偷偷摸摸过来,塞给林小燕一篮子鸡蛋,慌里慌张地说:“小燕啊,婶子知道你是好心…可…可马三那人,心黑手狠啊!你们…你们小心点…千万别硬碰硬…”说完就匆匆跑了,像后面有鬼追。
空气一下子变得紧绷绷的。
陈志强把维修间角落里那根磨得锃亮的钢管拎了出来,擦得干干净净,就靠在门后。他进出店门,眼神像刀子一样扫着街面。晚上,他让林小燕带着小豆丁和小石头睡里屋,自己裹着军大衣睡在店堂的长条木椅上,耳朵竖着听外面的动静。
林小燕心里那根弦也绷到了极限。白天在店里,她努力装作没事人一样招呼顾客,可眼神总忍不住往门外瞟。算账的时候,手指头冰凉。她不怕自己出事,就怕连累志强和孩子。更怕马三那帮人真来砸店,这是她和志强一点点攒下的心血!
这天,一个常来店里买零件的小年轻,磨磨蹭蹭挑东西,等店里没别人了,才凑到柜台边,声音压得极低:“燕姐…强哥…马三那边…昨晚在城里‘老地方’喝酒,我…我正好在隔壁桌…听他们说…”他咽了口唾沫,眼神里带着恐惧,“说要…要给你们点‘颜色’看看…还说…说强哥不是能打吗?看他能打几个…他们人多…”
林小燕的心猛地一沉,手心瞬间冒汗。陈志强站在旁边,脸色铁青,拳头攥得咯咯响,但没说话。
小年轻说完,像被烫着一样,抓了零件丢下钱就跑了。
消息像冰冷的毒蛇,缠得人喘不过气。明枪易躲,暗箭难防。马三这种地头蛇,阴招多的是。砸店?烧仓库?还是真像他放话的,找人围殴志强?
林小燕看着门外灰蒙蒙的天,又看看店里亮堂堂的灯泡,一排排待售的电视机、电风扇。这是他们的家,他们的根。她咬了咬牙,眼神一点点变得锐利起来。
光靠志强一个人硬顶,不行!得想办法!她脑子里飞快地转着:报警?可马三狡猾,没证据,警察也难办。找村里长辈说和?马三那种人,不吃这套。难道真要被他们吓住,缩起头来?
她突然想起什么似的,黑彩这事儿,坑惨了向阳村一帮人。她又到大队,广播起来:“乡亲们!你们去城里打黑彩,是有托的!起初让你们尝点甜头,后来就把咱们钱骗走!这一切都是马三的阴谋!就因为我伸张正义,被马三手下威胁,前几天我家店差点被砸你们都听说了吧!想要钱的人到我店里集合!咱们去找马三要账!”
“操!那会儿赢钱的瘦猴,铁定是托儿!”
“对!跟马三一伙的!坑死爹了!”
“钱!老子的血汗钱啊!”
越想越窝火,越想越憋屈。凭啥庄家稳赚?凭啥托儿演戏骗人?
“找马三去!”
“对!堵他!不给说法没完!”
“还钱!不还钱砸了他那破窝!”
人越聚越多。都是输急眼的,心里那股邪火压不住了。李老蔫抄起个空酒瓶子,手直哆嗦,气的!赵麻子摸了块半头砖。一群人,像憋足了劲的炮仗,呼呼啦啦就往城里马三那个黑彩窝点冲。
马三那会儿正搁里屋跷着腿喝茶呢。黄毛吊着胳膊在边上叨叨:“三哥,向阳村那帮土老帽要反!还有那个陈志强……”
话没落音,外面“轰”一声就炸了!
“马三!滚出来!”
“骗子!还钱!”
“砸了这坑人窝!”
吼声震天,还带着“哐哐哐”砸门板的声音。那扇破门眼看就要散架。
马三手里的茶杯“啪嚓”掉地上,碎了。他脸“唰”就白了,哪还有刚才的悠闲劲儿。“操!咋回事?!”他窜到门边,扒着缝往外一瞅,头皮“嗡”一下就麻了!外面黑压压一片,全是红着眼珠子的庄稼汉!手里不是酒瓶子就是砖头,那架势,是要把他这儿踏平了!
马三混了这些年,不怕单挑,也不咋怕警察(他觉得有门路),就怕这种不要命的群情激愤!真打起来,他那几个看场子的混混,不够人家塞牙缝的!他那几个小弟,早吓得缩墙角了。
“开门!马三!你个王八蛋!开门!”赵麻子抡着砖头又狠狠砸了一下门,木屑乱飞。
马三脑门上的汗“唰唰”往下淌。他强撑着,隔着门板喊:“各位!各位老少爷们!有话好商量!别动手!”
“商量个屁!还钱!”外面吼得更凶了,门板晃得更厉害。
马三真慌了。他知道,今天不割肉,这关过不去。眼珠子一转,猛地想起个人——林小燕!对!就是她!广播是她喊的,黄毛是她男人揍的,这帮人也是她村里的!找她!
“停!都停下!”马三扯着嗓子嚎,“你们要说法是吧?行!叫你们村的林小燕来!我跟她谈!她来了,咱好商量!不然,你们就算砸了这,一分钱也甭想拿回去!”
这话还真管点用。外面砸门的动静小了点儿。人群嗡嗡议论开了。
“找小燕?”
“让小燕去!她能说理!”
还点名要见她,心里先是一咯噔,马上明白了——马三这是怂了,想找台阶下!
“我去!”林小燕挤到前面。
“我跟你!”陈志强抄起门后的家伙。
“别!”林小燕拦住他,“你去,他反而觉得要干架。我一个人去,他更虚!你在外面盯着。”
“小燕,跟他要钱!”
林小燕吸了口气,走到那扇被砸得坑坑洼洼的门前。马三从门缝里看见她,赶紧把门拉开点缝,脸上挤出比哭还难看的笑:“林老板,来了?快请进!咱…咱好好唠唠!”他眼神慌得很,使劲儿瞟着外面。
林小燕没理他,先转身对乡亲们大声说:“叔、伯、婶子们!你们外面等会儿!我跟马老板‘谈谈’!放心!”
说完,她才挺直腰板,走进了那间乌烟瘴气的屋子。门“哐当”一声在她身后关上。
屋里暗得很。马三搓着手:“林老板,你看…这闹的…误会,天大的误会!”
林小燕站屋子中间,冷着脸:“误会?我喇叭里说的,是误会?乡亲们输的钱,是误会?你让人砸我店,也是误会?”
马三被噎得脸红脖子粗,汗又冒出来了。听着门外嗡嗡声,他知道今天不放血不行了。
“那…那林老板,你说…咋办?”马三彻底矮了半截。
林小燕盯着他,一字一顿:
“第一,我店里玻璃,你赔!黄毛的伤,他自己倒霉,我们不管!”
“赔!马上赔!”马三赶紧点头。
“第二,以后你和你的人,离向阳村远点!不许去拉人,也不许找我店里麻烦!”
“行行行!保证不去!”马三就差赌咒了。
“第三,”林小燕声音更冷,“外面乡亲输的钱,全吐出来不可能。但你必须按他们输掉的本钱,一家退三成!算买个教训!也买你这儿的‘太平’!”
“三…三成?!”马三心疼得脸直抽抽。
“嫌多?”林小燕冷笑,作势要去拉门,“那我叫乡亲们进来跟你唠?”
“别!别!”马三魂儿都快吓飞了,一把拦住,“三成!就三成!我退!我退!”他咬着后槽牙答应了。钱重要,命更重要!
林小燕这才点头:“好!马老板爽快!你现在就跟我出去,当着大伙儿的面说清楚!啥时候退钱,说明白!”
马三哭丧着脸,像被押出去游街,跟着林小燕出了门。
外面,无数双眼睛死死盯着他。林小燕大声把“赔玻璃”、“不骚扰”、“退三成本金”说了。人群安静了一瞬,接着嗡嗡议论起来。退三成?总比一分没有强!看着马三那孙子样,真解气!
马三站在林小燕边上,蔫头耷脑,对着人群硬着头皮保证:“赔…都赔…钱…过两天就退…”
人群里,李老蔫攥酒瓶子的手松了,赵麻子脸上的狠劲儿也散了。王婶子偷偷抹了下眼角。钱没全回来,但这口堵心窝子的气,总算顺了点。看林小燕的眼神,多了感激。
林小燕站在前面,看着怂包似的马三,再看看乡亲们,心里那根紧绷的弦,松了点。她知道黑彩没完,但向阳村这场闹剧,总算能消停一阵。马三,一时半会儿也不敢再来惹她了。
陈志强一直在人群外边守着,看着自己媳妇儿单枪匹马镇住了场子,逼得马三认栽,手里的家伙慢慢放下,嘴角忍不住往上翘。他媳妇儿,真中!
马三灰溜溜缩回他那破窝点。人群也慢慢散了。林小燕走到陈志强身边:“走,家去。”声音有点累,但眼神亮。
陈志强接过她手里不知啥时候捡的半截破凳子腿儿,扔一边,搂住她肩膀:“嗯,回家。”这场风波,算是摁下去了。店里那裂了的玻璃,该换新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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