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黑彩事情告一段落。这天一大早,天刚蒙蒙亮。陈志强开着他那辆半旧不新的蓝色双排座小货车,“突突突”地往市里赶。得去进批新到的音响和配件。林小燕和林小雅在家看店,带俩小子。
车子开进市郊结合部那片儿,路窄,两边是些发廊、小旅馆和仓库,看着就有点乱。陈志强放慢了速度。前面巷子口,一阵拉扯哭喊声刺耳地传过来。
“放开我!钱…钱不是都给你了吗?!求你了!”一个年轻女人的声音,带着哭腔和绝望。
“昨晚伺候得老子不爽!再陪哥几个玩玩,不然别想走!”一个流里流气的男人声音,恶狠狠的。
陈志强眉头拧成了疙瘩。他定睛一看,只见一个穿着紧身裙、脸上浓妆被泪水弄花了的年轻女人,正被两个男人死死拽着胳膊往旁小发廊里钻。女人拼命挣扎,头发都散了,高跟鞋也掉了一只。
周围几个早起开店的老板,探头看了一眼,立马缩了回去,关门的关门,假装没看见。
陈志强一股火直冲脑门。管她是谁,这欺负人的架势他看不得!方向盘猛地一打,“吱嘎”一声刺耳的刹车,小货车直接横在了发廊门口,堵了个严实。
他“哐当”推开车门跳下来,像座铁塔似的杵在那儿,眼神凌厉地扫过去:“撒手!干什么玩意儿?!”
他那身板儿和当兵练出来的煞气,把那俩混混震了一下。拽人的光头手一松,女人像受惊的兔子,连滚带爬地扑到陈志强身后,死死抓住他工装裤的裤腿,浑身筛糠似的抖,浓重的劣质香水味混着眼泪鼻涕味冲进陈志强的鼻子。
“操!哪来的傻大个?少他妈管闲事!她骗钱,这婊子儿欠收拾!”光头回过神,骂骂咧咧,但没敢上前。
“她欠收拾也轮不到你!”陈志强往前逼了一步,声音不高,但透着狠劲儿,“滚!再碰她一下,老子让你爬着走!”
旁边一个瘦猴似的混混一看陈志强这不好惹的架势,又瞄了眼他开来的车(虽然旧,但也是带轮子的家伙),赶紧拽光头:“强哥…算了算了…犯不上…走走走…”两人嘴里不干不净地咒骂着,悻悻地钻进了旁边的小巷。
陈志强这才低头。女人还瘫坐在地上,抓着他的裤腿,妆糊了一脸,露出底下年轻却透着疲惫和风尘气的脸,看着也就二十出头。紧身裙被扯得有点变形,露出的胳膊上似乎还有青紫的印子。
“人走了,起来吧。”陈志强声音没啥温度,伸手想拉她一把,又觉得不太合适,手在半空停住了。他闻着她身上那股味儿,心里大概猜到了几分。这种地方,这种拉扯…八成是那种行当里惹上的麻烦。
女人自己挣扎着爬起来,低着头,胡乱抹了把脸,声音细得像蚊子叫:“谢…谢谢大哥…”她不敢抬头看陈志强,自己都觉得臊得慌。
“你是这的吗?”陈志强问,语气平淡。
“嗯,我早上刚想回家,就被他们缠上了,这里边有误会,我不是骗子。”
“你家是哪的?”
“柳树沟村的。”女人小声回答,还是不敢抬头。柳树沟,陈志强知道,跟他们向阳村一个镇,但隔着十几里山路,穷得很。
陈志强皱了皱眉。这模样,这身打扮,走十几里山路回去?路上指不定又出啥事。
“这样吧,我要是走了怕他们还来找你麻烦,你跟我走,我进完货,顺路捎你到村口。”陈志强没多话,指了指副驾驶。纯粹是看她现在这样太惨,不忍心再扔路上。
女人猛地抬头,有点不敢相信,眼神里混杂着惊讶、感激和更深的羞愧。她嘴唇动了动,想说不用,但看看自己狼狈的样子,再看看空荡荡的马路,最终只是小声嗫嚅:“…麻…麻烦大哥了。”
等陈志强在市里进完货,把大箱小箱的电器配件在后斗码好,已经是下午了。那女人一直缩在副驾驶角落,尽量离陈志强远点,头埋得很低,一路上一句话都没说,安静得像不存在。
车子开动,离开喧嚣混乱的市区,驶向镇子方向。车里的沉默有些压抑。只有发动机的轰鸣。女人蜷缩着,手指紧张地绞着揉皱的裙角。她偷偷抬眼,飞快地瞥了一眼旁边开车的男人。他侧脸线条硬朗,没什么表情,专注地看着前方的路。刚才他像堵墙一样挡在她前面,那声“撒手!”还在她耳边嗡嗡响。一种久违的、被人保护的感觉,让她鼻子发酸,心里头某个地方,又酸又涩地揪了一下。可随即,更深的难堪涌上来。她这种人…怎么配?
车子开上通往柳树沟的盘山路,颠簸得厉害。女人被颠得晃来晃去,陈志强尽量把车开稳。有段路特别陡,他换挡、打方向,手臂肌肉线条绷紧,动作干脆利落,充满力量感。女人看着他那双骨节分明、稳稳掌控着方向盘的大手,还有他紧抿的唇线,心跳漏了一拍。这男人…真爷们儿,真…可靠。可这念头刚冒出来,就被她自己狠狠掐灭了。她算个什么东西?也配这么想?
终于到了柳树沟村口。女人几乎是逃也似的推开车门跳下去,站在土路边,头垂得更低了,声音细若蚊蝇:“…谢…谢谢大哥…我…我叫孙晓梅…”
“嗯。”陈志强只应了一声,没看她,也没问别的。他发动车子,准备离开。这态度,在孙晓梅看来,是明明白白的划清界限,是嫌弃,是疏远。
“大哥!”孙晓梅突然鼓起勇气喊了一声,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你…你叫啥名?”
“陈志强。”他答了一句,语气依旧平淡,甚至没回头看她一眼,小货车“突突突”地开走了,只留下一片尘土。
她转身,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一步一步,走进了那个同样让她抬不起头的小村庄。
孙晓梅拖着灌了铅似的腿,一步一步挪回柳树沟村尾那个破败的院子。推开吱呀作响的院门,一股浓重的中药味混着陈旧的霉味扑面而来。
屋里光线昏暗。炕上,她爹孙老栓蜷缩着,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瘦得像一把枯柴的身子抖得像风中的叶子。地上一个缺了口的粗瓷碗里,黑乎乎的药渣还没倒。炕边的小板凳上,坐着个五六岁的小男孩,小脸瘦黄,正低着头,用一根烧黑的小木棍在泥地上画圈圈,安静得让人心疼。这是她儿子,小树。
“姥爷…又咳了…”小树看见妈妈回来,小声说了一句,大眼睛里满是怯生生的担忧。
孙晓梅的心像被针扎了一下。她快步走到炕边,轻轻拍着爹佝偻的背:“爹,喝口水顺顺…”孙老栓咳得说不出话,只是无力地摆摆手。
丈夫?早没了。小树刚会走那年,男人在矿上出了事,连个囫囵尸首都没见着。矿上象征性地赔了点钱,给孙老栓抓了几副药,也就见了底。家里的顶梁柱塌了,留下一个病入膏肓的老爹,一个嗷嗷待哺的幼子,还有几亩薄得打不出多少粮食的山地。孙晓梅一个女人,扛起了所有。
白天去地里刨食,回来伺候老的、照顾小的,晚上就着豆大的煤油灯缝缝补补,手指头被针扎得全是血点子。可这点收入,连爹那昂贵的药钱都不够。眼看着爹咳得越来越凶,痰里都带了血丝,小树也因为营养不良,比同龄孩子矮小一大截,三天两头感冒发烧。孙晓梅愁得整宿整宿睡不着,头发大把大把地掉。
那天,同村的刘彩凤扭着腰来了。刘彩凤是村里有名的“能人”,常年在外“跑”,穿金戴银,回村时总带些村里少见的稀罕玩意儿。她看着孙晓梅家徒四壁的屋子和炕上奄奄一息的老人,叹了口气,把孙晓梅拉到院角。
“梅子,姐看你这样,心里不是滋味。”刘彩凤压低声音,眼神瞟着屋里,“你爹这病…拖不起啊!小树眼看也要上学了…你这光靠土里刨,能刨出个啥?”
孙晓梅低着头,手指绞着破旧的衣角,没吭声。她知道刘彩凤是干什么的。
“姐在城里认识个发廊老板娘,人挺好。”刘彩凤凑得更近,带着廉价香水味的气息喷在孙晓梅脸上,“活儿…不累。就是给客人洗洗头,按按肩膀。城里人讲究这个!比你这下地轻松多了!钱…也不少挣!干得好,一个月顶你种一年地!”
孙晓梅猛地抬头,脸瞬间白了:“彩凤姐…那…那种地方…”
“哎呀!你想哪儿去了!”刘彩凤嗔怪地拍了她一下,“正经按摩!你想干别的,人家老板娘还不乐意呢!干净钱!姐还能坑你?”她看着孙晓梅犹豫挣扎的脸,又加了把火,“想想你爹的药!想想小树!你忍心看着他们…唉!姐是看你可怜,才给你指条活路!去不去,你自己琢磨吧!”
刘彩凤走了,留下的话像烧红的烙铁,烫在孙晓梅心上。她看着炕上咳得蜷成一团的爹,再看看角落里安静画圈、小脸蜡黄的儿子,眼泪无声地流了下来。
尊严?脸面?在爹的命和儿子的未来面前,值几个钱?
那一夜,孙晓梅睁眼到天亮。窗外的月亮惨白惨白的。爹压抑的咳嗽声,小树在梦里不安的呓语,像刀子一样割着她。
天快亮时,她下了炕,用冷水狠狠洗了把脸。镜子里的女人,憔悴,苍白,眼窝深陷,才二十几岁,看着像三十多。她走到刘彩凤家门口,站了很久,久到腿都麻了。终于,她抬起手,敲了敲门。
门开了,刘彩凤看着孙晓梅布满血丝却带着一种认命般决绝的眼睛,露出了然又得意的笑容。
“想通了?这就对了嘛!姐明天就带你去见老板娘!”
孙晓梅没说话,只是麻木地点了点头。她感觉自己像个提线木偶,灵魂的一部分在那一刻死掉了。为了爹能喝上续命的药,为了儿子能吃饱饭,有件像样的衣裳穿…她把自己卖了。
所以,当陈志强像天神一样出现,挡在她面前,吼出那句“撒手!”时,那久违的安全感让她瞬间恍惚,甚至生出一丝不该有的悸动。可当坐上他那辆干净的小货车,闻着他身上淡淡的机油味和汗味,一种混合着巨大感激和更深切羞耻的情绪,几乎将她淹没。她这样的人,连偷偷看一眼那样光明磊落的男人,都是一种亵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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