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月惨白的光辉,如同冰冷的探照灯,穿透了里德尔庄园“永恒之间”破碎镜面的缝隙,将祭坛周围的一切切割成光怪陆离、触目惊心的碎片。空气里弥漫着浓得化不开的血腥味、灵魂撕裂后残留的腐朽甜腻,以及一种庞大魔法被强行中断后、如同风暴过境般的死寂余波。
阿不思·邓布利多站在那扇由扭曲紫杉木枝条构成的巨门入口。他银白色的须发在惨淡的光线下仿佛也失去了温度,半月形镜片后的蓝宝石眼眸,此刻没有了惯常的温和智慧,只剩下一种洞悉了最深黑暗后的、沉重的锐利与一丝…难以置信的震动。他身后的阴影里,斯拉格霍恩教授肥胖的身体抖得像风中的落叶,脸色惨白如纸,嘴唇哆嗦着,发出无声的呜咽。麦格教授紧抿着嘴唇,魔杖紧握,眼中充满了震惊与警惕。
他们的目光,都被祭坛旁那凝固的景象攫住。
黑曜石祭坛冰冷的光泽被大片暗红、粘稠的血液浸染,如同泼洒的劣质颜料。汤姆·马沃罗·里德尔仰面倒在祭坛边缘,上半身倚靠着冰冷的石壁。那身剪裁完美的黑色礼服长袍被胸口涌出的暗红浸透了一大片,如同盛开的、狰狞的死亡之花。他的俊美依旧惊心动魄,却已毫无生气,冷白的面容在月光下泛着石膏般的青灰。那双曾燃烧着野心与深渊寒意的黑眸,此刻空洞地睁着,倒映着上方破碎镜面中扭曲的光影,再无一丝神采。
最令人心悸的,是他凝固在嘴角的那抹弧度。那不是痛苦,不是惊愕,而是一种极致满足的、近乎圣洁的微笑。
仿佛在生命消逝的最后一刻,他看到了毕生追求的终极答案,并为之欣然赴死。
而洛特斯·怀特,就跪在他身旁。
她银灰色的长袍下摆浸在粘稠的血泊里,如同月华沉入污浊。金发有些凌乱地散落下来,遮住了她大半张脸。她没有哭泣,没有尖叫,只是静静地跪在那里。一只沾满了暗红血迹的手,极其轻柔地、近乎缠绵地,抚在汤姆冰冷的脸颊上。她的指尖甚至微微颤抖着,划过他失去温度的皮肤,停留在他凝固着诡异笑容的唇角。
邓布利多的蓝眸瞬间收缩!他锐利的目光扫过:
汤姆胸口那枚穿透了心脏的、染血的银质胸针——尖端闪烁着微弱的冰蓝色余烬(蓝莲之力)。
滚落在地、失去了魔力光泽的拉文克劳冠冕。
祭坛上因仪式中断而沉寂的紫杉木魔杖和枯萎蓝莲标本。
以及…洛特斯那只抚摸着逝者脸庞的、沾满鲜血的手。
所有的线索,连同空气中残留的、那场惊心动魄的灵魂力量碰撞的余韵,瞬间在他脑海中拼凑出最接近真相的图景——一场精心策划的刺杀,一次在灵魂最脆弱时刻的致命背刺,以及…刺杀者此刻这令人心胆俱裂的、充满矛盾的“温柔”。
“洛特斯…怀特小姐?”麦格教授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打破了死寂。她试图上前,却被邓布利多一个极其细微的手势阻止。
洛特斯仿佛没有听见。她依旧低着头,金发垂落,遮住了她的表情。那只抚摸着汤姆脸颊的手,动作却更加清晰了。她的指尖,带着一种近乎病态的专注,描绘着他冰冷的唇线,仿佛要记住那最后凝固的形状。她的肩膀微微起伏,像是在压抑着巨大的、无声的浪潮。
“他毁了我的永恒…”一个极轻、极冷的声音,如同冰珠滚落黑曜石,从洛特斯垂落的金发下传来。没有哭腔,只有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和…刻骨的恨意。“他把它…做成了标本…钉死在这里…”她的指尖猛地用力,几乎要掐进汤姆冰冷的脸颊,但随即又像是被烫到般松开,带着一丝茫然。
“可是…”她的声音陡然低了下去,带着一种连自己都无法理解的困惑和撕裂般的痛苦。那只染血的手,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滑落到汤姆早已停止起伏的胸口,按在那片被鲜血浸透的衣料上。仿佛在感受那下面不再跳动的心脏,感受那彻底死寂的冰冷。
“为什么…要那样笑…”她的声音轻得像耳语,带着一种破碎的茫然,“为什么…要让我…杀死你…”
邓布利多的心猛地一沉。蓝宝石般的眼眸中,那丝震动被更深的凝重取代。他明白了。他完全明白了。这不是一场简单的刺杀。这是汤姆·里德尔为自己设计的、最扭曲也最完美的死亡仪式。他将洛特斯的反抗和刺杀,当成了爱的终极献祭,当成了证明他“拥有”的最终仪式。他享受那致命一击带来的痛苦,正如他享受掌控一切的快感。他死在她手里的瞬间,是他为自己打造的永恒高潮——用最完美的死亡,将自己钉进她永恒的记忆,成为她灵魂里永远无法拔除的毒刺。
“怀特小姐…”斯拉格霍恩终于控制不住,带着哭腔开口,“他…他差点…第三个魂器…他差点就…”
“魂器?!”麦格教授倒吸一口凉气,震惊地看向邓布利多。
邓布利多微微颔首,目光却从未离开祭坛旁那个孤独跪着的身影。“是的,米勒娃。汤姆·里德尔先生…已经踏上了撕裂灵魂的黑暗之路。日记本…冈特的戒指…”他的目光扫过滚落的冠冕,“…以及,未完成的第三个。”
洛特斯仿佛被“魂器”这个词刺了一下,身体猛地一颤。她终于抬起头。
月光照亮了她的脸。金发凌乱,几缕粘在沾着血污和几行泪痕的脸颊上。那双蓝灰色的眼眸,此刻不再是冰封的荒原,而是一片被彻底摧毁后的废墟。
里面充满了巨大的空洞、深刻的爱意,刻骨的恨意、无法言喻的疲惫,以及…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深埋在废墟之下的、蚀骨的悲伤。
她看着邓布利多,又像是透过他看着更远的地方。
“他死了。”洛特斯的声音异常平静,平静得令人心寒。“我…杀死了他。”她低头,再次看向汤姆凝固着笑容的脸,那只按在他胸口的手,无意识地蜷缩起来,指尖深深陷入浸血的布料。“刽子手…我是恨他的刽子手…”她喃喃自语,像是在确认,又像是在说服自己。
“可是我也是刽子手,我杀死了他。”
然而,下一刻,她的动作却让在场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她缓缓俯下身。沾着血污的金发垂落,扫过汤姆冰冷的额角。
在邓布利多、麦格、斯拉格霍恩惊愕的注视下,她的唇,带着一种决绝的、悲怆的、如同封印般的姿态,轻轻地、却无比清晰地印在了汤姆·里德尔那凝固着诡异笑容的、冰冷的薄唇上。
这是一个吻别。这是一个烙印。一个誓言。
一个试图对这份扭曲爱意最彻底的终结宣告。冰冷,绝望,带着浓重的血腥味。
一触即分。
洛特斯猛地直起身,像是被那冰冷的触感灼伤。
她剧烈地喘息着,蓝灰色的眼眸中翻涌着剧烈的痛苦和一种如释重负的虚脱。
她撑着冰冷的祭坛边缘,踉跄着站起来,银灰色的长袍下摆滴落着暗红的血珠。
她没有再看汤姆的尸体一眼。目光扫过震惊的邓布利多、麦格和几乎瘫软的斯拉格霍恩,最终停留在那顶滚落在地、失去光泽的拉文克劳冠冕上。
“这里…交给你们了。”她的声音嘶哑而疲惫,却带着一种空洞的疏离。
她转过身,拖着沾满鲜血的长袍,一步步走向出口。每一步都踏在血泊里,留下暗红的脚印,如同天使走在通往地狱的回廊。
她的背影挺直,却透着一种被彻底掏空的孤寂。蓝灰色的眼眸深处,那刻骨的恨意并未消散,但废墟之上,悄然滋生了一种更沉重、更永恒的东西——怀念。
是对爱人的甜蜜追忆,是对一个被她亲手终结的、强大而扭曲的灵魂的复杂印记。爱恨有多深,那印记就有多深。
他赢了,他将如同幽灵,永远盘踞在她灵魂的角落。
邓布利多看着那消失在幽暗门廊的、沾满鲜血的银灰色身影,蓝宝石般的眼眸中充满了深深的忧虑与洞悉。
他看到了爱,看到了恨,看到了疲惫,看到了虚无。
他也看到了那废墟之下悄然滋生的、永恒的怀念。
更看到了…一种危险的可能性——一个被深渊凝视过、并亲手终结了深渊的灵魂,未来将走向何方?
他轻轻叹了口气,目光转向祭坛上那具凝固着满足笑容的年轻躯体。
汤姆·里德尔死了。死在他认定的“天使”手中,死在他为自己设计的、扭曲爱情的至高仪式里。他如愿以偿地将自己变成了洛特斯·怀特永恒记忆中,最冰冷、最沉重、最无法磨灭的烙印。
而洛特斯,带着满身血腥和灵魂的创伤,踏出了里德尔庄园。
未来的某一天,也许是在伦敦某个飘着廉价糖果和皮革气味的孤儿院,她会停下脚步。阳光下,一个有着浓密黑发、眼神早慧而阴郁的小男孩,会不经意地抬起头。那一瞬间,他嘴角某个似曾相识的弧度,或眼底一闪而过的、不属于孩童的深沉,会像最冰冷的针,狠狠刺穿洛特斯尘封的记忆。
她会走向他。不是出于怜悯,而是出于一种连她自己都无法抗拒的、被深渊爱意烙印过的本能。她会收养他,如同收养一个来自过去的、无法摆脱的他。她会看着他长大,在那张酷似故人的脸上,寻找着爱的源头,也或许…是试图在冰冷的怀念中,抓住一丝早已被自己亲手斩断的、扭曲的微光。
爱与恨,生与死,终结与开始,在冰冷的月光和刺目的血光中,完成了它最惊心动魄、也最令人心碎的闭环。
汤姆·里德尔以死亡赢得了他在洛特斯灵魂中的永恒席位。
而洛特斯·怀特,这位手持利刃的天使,将背负着刽子手的罪名和逝者的烙印,在余生漫长的时光里,与那份冰冷的怀念和无法磨灭的爱恨,同生共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