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漫过焦土,李懒站在懒界边缘,袖角被夜风吹得猎猎作响。
识海里那块黑色石碑仍在发烫,韩震残留的执念像根细针,正一下下扎着他的灵台——我错了……可我已经回不去了。这声音比寒风更冷,顺着耳骨往心里钻。
懒爷。
清甜的嗓音从山坡传来。
李懒抬头,看见赵婉儿抱着青瓷坛子站在月光里。
她月白裙裾沾着草屑,发间那朵绒花歪向一侧,显然是急着赶来时跑乱的。
可她的眼睛亮得惊人,像两颗浸在泉里的星子,这碑……能留下吗?
李懒喉结动了动。
他望着赵婉儿怀里的坛子——那是她连夜熬的桂花蜜,说要给受伤的小林子润嗓子。
此刻坛口没盖严,甜丝丝的香气混着焦土味钻进鼻腔,让他想起阿昭缝在韩震衣角的爹字。你看到什么了?他没直接回答,反而伸手摸向腰间的懒狼印。
金印烫得惊人,隔着粗布都能灼出红痕。
我看到韩统领抱着小阿昭在雪地里跑。赵婉儿往前走了两步,裙角扫过焦黑的野草,看到他跪在您脚边,指甲缝里全是泥。
还看到……她顿了顿,声音轻得像片羽毛,看到他灌毒酒时,手在抖。
识海里的石碑突然震颤。
李懒眼前闪过韩震扭曲的脸——那是他自爆前最后一刻的表情,悔恨、不甘、绝望绞成一团。这碑是执念凝的。他扯了扯嘴角,笑得比哭还难看,留不留得住,得看执念够不够深。
够深的。赵婉儿攥紧坛口的布巾,指节发白,韩统领的悔够深,阿昭的念够深。她忽然举起坛子,我用这坛蜜换,成不成?
李懒刚要说话,左侧传来细碎的骨裂声。
他猛地转头,正看见乌延拓背对着众人,袖口闪过幽蓝微光。
那老东西的雪狼不知何时停了啃食白骨婆婆的法器,正蹲在他脚边吐舌头,狼眼里却泛着冷光。
李小友的术法倒是新奇。乌延拓慢悠悠转身,手指还沾着符咒的灰烬,若能让狼族勇士都学会这招……他眯起眼,草原人特有的鹰钩鼻在月光下投出阴翳,九域疆土,怕要换个主人了。
李懒心头一紧。
他想起懒狼王说过,人心碑最忌外人心生贪念。
刚要开口,鼻尖突然窜过腐肉般的腥气。
转头望去,韩震自爆后的残骸正微微隆起——白骨婆婆被捏碎的脖颈处,一缕黑气像条毒蛇,正顺着焦黑的血肉往韩震天灵盖钻。
血咒怨种,已种下……
阴恻恻的声音裹着寒风钻进耳朵。
李懒下意识摸向腰间的懒狼印,却见金印上的狼眼突然泛起红光。
识海里的石碑轰地一震,韩震的低语突然变得清晰:阿昭别怕,爹带你去吃糖人……
小林子!李懒大喝一声。
缩在石头后的小乞丐一个激灵,抱着破碗窜过来:懒哥!
那堆烂肉在动!
守着赵姑娘。李懒踢开脚边的碎石,席地坐下。
他闭目凝神,意识沉入识海——黑色石碑立在混沌中,碑身上韩震的轮廓正缓缓流动,像被水浸开的墨。
他试探着伸出神识触碰碑面,刹那间,无数画面如潮水涌来:
雪地里,韩震脱了自己的皮袄裹住阿昭,自己冻得嘴唇发紫还笑着说爹不冷;破庙里,他跪着求李懒给本《洗髓经》,说只要能让阿昭活过这个冬天,让我做什么都行;毒酒坛前,他攥着同袍的衣领嘶吼你们早该死了!
活着也是给家人添麻烦!
李懒猛地睁眼,额角渗出冷汗。
他感觉体内灵气不受控地往识海涌,连丹田都空了小半。这玩意儿……他抹了把脸,嘀咕道,怎么比懒界还能吸灵气?
懒爷!赵婉儿的声音带着颤。
李懒抬头,正看见她不知何时站到了石碑投影前。
她的指尖离地面半寸,那里有团若有若无的黑雾——正是懒碑在外界的投影。
别碰!李懒想拉她,可距离太远。
赵婉儿的指尖还是碰到了黑雾。
下一刻,她的瞳孔骤然收缩,像被人抽走了所有力气,踉跄着栽进旁边的草丛。
婉儿!李懒冲过去,扶住她发颤的肩膀。
赵婉儿的睫毛剧烈抖动,嘴里无意识地呢喃:火……好多火……她突然抓住李懒的手腕,指甲几乎掐进肉里,懒爷,你站在火里,看我的眼神……像看陌生人。
李懒心头一沉。
他顺着赵婉儿的目光看向识海——黑色石碑表面不知何时浮起一层金纹,那些韩震的影子正在金纹里消融。
更上方,一行新字缓缓浮现,在混沌中发出暖光:执念者,终成碑中人。
懒哥!小林子突然拽他衣角,那堆烂肉不动了!
白骨婆婆的黑气也没了!
李懒没应声。
他望着赵婉儿发白的脸,又看了看识海里的新字,喉结动了动。
远处,乌延拓的雪狼突然仰天长嚎,声音刺破夜空。
李懒摸了摸发烫的懒狼印,又扫过赵婉儿仍攥着他手腕的手——她的指甲在他皮肤上掐出五个红印,像朵开败的梅花。
明天。他轻声说,声音混着夜风钻进赵婉儿耳里,我带你进碑里看看。
赵婉儿猛地抬头,眼里重新亮起光。
李懒却垂下眼,望着自己被掐红的手腕。
识海里的石碑还在轻轻震颤,那行新字像块烧红的铁,烙得他灵台生疼。
山坡下,乌延拓的符咒灰烬被风卷上天,消失在云后。
韩震的残骸里,那缕黑气正顺着血管往心脏钻,在血肉里织出暗红咒纹。
而李懒不知道的是,当他说出进碑里看看这句话时,懒界深处的懒狼王正抚着石桌轻笑。
石桌上的茶盏里,倒映着识海石碑的新字——
执念者,终成碑中人。
而在更深处,另一块泛着幽蓝的石碑正缓缓浮现,碑身上,赫然是赵婉儿在火海中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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