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吹得草叶簌簌作响,李懒蹲在赵婉儿身侧,指尖轻轻搭在她后颈的懒狼印上。
这是进入懒碑的契门,他昨日才从懒狼王那里套出的法子——说是套,实则那老东西喝着茶笑了半日,才慢悠悠吐出半句:想照镜子的人,总得先脱了鞋。
怕么?他歪头看赵婉儿。
少女的睫毛还沾着方才冷汗,却硬撑着扬起下巴:懒爷都不怕我把碑砸了,我怕什么?可她攥着粗布裙角的手指节泛白,指缝里渗出的汗把布料洇出个小团。
李懒嗤笑一声,屈指弹她额头:小妮子嘴硬。掌心的懒狼印突然发烫,识海里的黑碑嗡地震了震,金纹如活物般窜上他的手臂。
赵婉儿只觉后颈一麻,眼前的草叶、李懒的笑脸突然模糊成一片雾,等再看清时,她正站在一片青石板上。
这是...无妄峰?她嗓音发颤。
记忆里的无妄峰总笼着层灰雾,可此刻石板缝里钻出的青苔是鲜绿的,檐角铜铃在风里叮咚作响——和她每晚噩梦里的血污景象截然不同。
第三十七号。冰冷的女声从身后传来。
赵婉儿浑身一僵,转身正看见穿玄色劲装的女人,腰间悬着带倒刺的软鞭。
那是鬼手婆,组织里专门教她们用毒的师父。
此刻鬼手婆手里端着青瓷碗,碗里浮着颗黑黢黢的药丸:吞了它,你就能比寻常人多活三年。
少女时期的赵婉儿站在原地,脖颈绷得像根弦。
她记得这颗续命丹,记得吞下去后五脏六腑像被火烤,更记得鬼手婆当时说的话:你们是主子养的暗桩,活过三十岁就是废物。可此刻画面里的小婉儿没有伸手,反而退了一步,撞在身后的砖墙上。
跑?鬼手婆的鞭梢刷地缠住小婉儿的脚踝,上回让你去杀城南说书先生,你把迷药下在他茶里却没动手——当主子养的是慈善菩萨?她猛地一拽,小婉儿重重摔在地上,瓷碗啪碎在脚边,黑药丸滚到赵婉儿现在的脚边。
赵婉儿下意识去捡,指尖却穿透药丸。
她抬头,正看见画面里的小婉儿突然抬头,眼睛亮得惊人:我看见他了!
谁?鬼手婆的鞭梢扬起。
那个在城隍庙后墙根躺着的乞丐!小婉儿喘着气,他枕着半块破席子,太阳晒得他眯眼睛,可他冲我笑了——她突然捂住嘴,像说漏了什么了不得的秘密。
鬼手婆的脸色骤变,软鞭唰地抽在小婉儿肩头:贱蹄子敢动凡心?
主子要的是死士,不是——
画面突然扭曲成一片火海。
赵婉儿被热浪扑得后退,看见红色的火舌舔着飞檐,小婉儿抱着个布包从偏殿冲出来,布包里露出半截褪色的虎头挂坠——那是她三岁时娘缝的,后来被鬼手婆抢走说累赘。
杀了他。火海里传来阴恻恻的男声,李懒必须死,否则你娘的牌位
不!小婉儿尖叫着摔在地上,布包滚出去,虎头挂坠在火里烧得焦黑。
她望着远处街角的身影——那确实是李懒,正蹲在卖糖画的摊子前,手里举着根山楂串,跟糖画师傅扯皮:您这糖画儿金贵,我拿半块炊饼换成不?
杀了他!那声音更急了。
小婉儿的手按在腰间的淬毒匕首上,指节发白。
可她望着李懒歪头啃山楂的样子,突然笑了。
那笑带着点疯,又带着点解脱:我娘说,好人有好报。
可你们这些好人,比鬼还狠。她把匕首远远扔进火里,转身冲进浓烟,背后传来瓦片坠落的巨响。
婉儿!
赵婉儿猛地睁眼,发现自己正躺在李懒腿上。
夜露打湿了她的鬓发,李懒正用袖口给她擦脸,动作笨得像在抹锅灰。
做噩梦了?他懒洋洋的,可拇指却在她眉骨上轻轻按了按,碑里的火烤得你额头滚烫。
赵婉儿抓住他的手腕,眼泪啪嗒砸在他手背上:懒爷...我是他们养的刺客,他们让我杀你...
嘘。李懒抽了张草纸给她擤鼻涕,我早猜着了。
上回在破庙,你摸我包袱的手法太利索——比偷鸡摸狗的小乞丐还利索三倍。他歪头看她,眼睛在夜色里亮得像两颗星,不过你没动手,对吧?
我...赵婉儿哽住。
懒碑不是镜子。
懒洋洋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两人抬头,正看见懒狼王倚在黑碑上,手里端着茶盏,茶汤里浮着片新鲜的荷叶。
他指尖轻叩碑身:它照的是你藏在最里头的真心——就像这小丫头藏在火里的虎头挂坠。
李懒打了个哈欠:所以她是真不想杀我。
懒爷!赵婉儿急得要坐起来,却被李懒按住肩膀。
他的掌心暖烘烘的,像块晒了半日的粗布:我是好人么?不等她答,又自问自答,我偷过张员外家的酱肘子,抢过小林子的糖人,上个月还骗城主儿子说城隍庙有宝贝,害他在泥坑里趴了一宿——他咧嘴笑,所以啊,坏丫头和懒乞丐凑一块,正好。
赵婉儿破涕为笑,刚要说话,忽然听见咔的一声轻响。
两人同时转头。
识海里的黑碑上,韩震的残影不知何时睁开了眼。
他的嘴一张一合,声音像从很远的地方飘来:赵姑娘...我记得你父亲。
他当年在漠北...和我一起...
话音未落,碑身上的金纹突然扭曲成蛇形,原本清晰的画面开始模糊。
李懒感觉识海一阵刺痛,伸手按住太阳穴,就听见赵婉儿倒抽冷气:懒爷你看!
黑碑深处,一缕幽蓝的光正从底部升起。
那光里隐约有影子晃动,像无数人在隔着层毛玻璃走动。
更诡异的是,李懒听见了声音——不是韩震的,不是赵婉儿的,是个陌生的、像生锈齿轮转动般的嗓音:你们...都是棋子。
什么人?李懒猛地站起来,懒狼印在他心口灼得发烫。
赵婉儿也跟着站起,攥住他的衣袖。
懒狼王的茶盏当地落在石桌上。
他望着黑碑深处,原本散漫的眼神第一次认真起来:这碑...比我想的深。
夜风突然变大,吹得草叶沙沙响。
李懒低头看赵婉儿,发现她也正看自己。
少女眼里还带着泪,却扬起个带点倔强的笑:懒爷,咱们接下来去哪?
先找个能躺的地儿。李懒弯腰拍了拍裤腿的草屑,走不动了。他刚要抬脚,识海里的黑碑突然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
金纹如活龙般窜出,在夜空里织成张金色大网,连远处乌延拓的雪狼都被惊得退了三步。
赵婉儿拽他袖子:懒爷,碑...
知道。李懒眯眼望着金光流转的石碑,喉结动了动。
他摸了摸怀里的懒狼印,又看了看赵婉儿——她的虎头挂坠不知何时从怀里掉了出来,在金光里泛着暖黄的光。
走。他弯腰捡起块碎砖,在地上画了个歪歪扭扭的圈,先去前头那破庙凑合一宿。可他刚迈出一步,背后的黑碑突然发出更剧烈的震动,金纹里隐约映出个模糊的人影,正缓缓抬起手。
李懒脚步一顿,回头望了眼。
夜风卷着草叶从他身侧掠过,把石碑的金光揉碎在夜色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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