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昭雪是被剑鸣惊醒的。
那声音仿佛从地脉深处传来,带着金属特有的锐利与震颤,像是有人在耳边轻敲一口青铜古钟。
掌心那道淡金色的“锋”字烙印微微发烫,如同活物般沿着经络游走,与眉心若隐若现的“昭雪·真名”印记共鸣,皮肤下泛起细微的电流感。
她睁开眼时,正看见陈洛倚着剑冢石壁,月光从头顶裂缝漏下,在他眉骨投出一片阴影——那是前世她从未见过的温柔神情。
风穿过裂隙,吹动他衣角,带来一丝青草与泥土混合的气息。
“醒了?”陈洛指尖转着片银杏叶,叶片边缘泛着青,是从剑冢外飘进来的,落在他肩头时还沾着露水,“刚才你握着承锋剑,剑气掀飞了赵德昌那老匹夫的玄铁冠。”他歪头笑,痞气里带着点促狭,“现在青霄宗外门该传遍了,说剑冢闹鬼,专扒执事官帽。”
林昭雪低头看向掌心。
伤口已经结痂,却有细碎的金芒顺着血管往手臂攀爬,像极了承锋剑脊上的纹路。
指尖微动,她能感受到体内灵力如溪流般缓缓流淌,隐隐与剑意共振。
她忽然想起剑冢残魂说过的话——“真名剑意觉醒时,你会听见自己的名字在喊”。
此刻她听见了,不是别人叫的“昭雪”,而是更古老、更锋利的声音,像剑刃刮过青铜古钟,带着某种宿命般的召唤。
“我要去天梯试炼。”她开口时,剑鞘里的承锋突然轻颤,在石地上敲出清脆的“叮”。
陈洛的银杏叶顿在半空。
他望着她眼底翻涌的光,那光比前世她持剑斩尽域外邪修时更亮,比今生她被当作疯女剑痴时更纯粹。
前世被道侣刺穿心脏前,他最后悔的就是没护住这抹光;今生……他屈指弹走银杏叶,叶片打着旋儿撞碎石壁上的青苔,碎屑纷纷扬扬洒落,带着潮湿的苔藓气息。
“我陪你。”他说,声音轻得像风,却又重得像山。
白九璃不知何时倚在石门边,狐尾在身后扫出半圈残影。
她指尖绕着一缕赤色狐火,火光映得眼尾的红痣更艳:“命运齿轮转得比狐狸换毛还快。”她歪头看向陈洛,狐耳动了动,“你前世坠崖那天,这小剑痴在崖底跪了三天,膝盖骨都嵌进石头里。”不等陈洛反应,她忽然踮脚在他耳边低语,“记住了,天梯第三层台阶下埋着血魂,是七煞阁用来养阵的——”话音未落,她已化作一团粉雾,只余下半句消散在空气里,“谁又能逃过轮回?”
林昭雪望着空了的石门,又转头看陈洛。
他垂着眼,喉结动了动,像是咽下什么滚烫的东西。
“走。”他突然伸手拽住她的手腕,掌心温度烫得惊人,像是刚从炉中取出的铁块,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量,“趁赵德昌还在捡他的官帽。”
天梯入口设在青霄宗后山断崖,九阶白玉台直插云霄,每阶台沿都刻着历代通过试炼者的名字。
晨曦透过薄雾洒在石阶上,反射出温润的光泽,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香火味和草木清香。
陈洛带着林昭雪走到报名处时,外门弟子的哄笑像炸开的蜂窝。
“哟,这不是扫茅房的陈杂役么?”一个穿玄色外门服的弟子把木牌拍在桌上,“天梯试炼要凝元境修为,你淬体四段也敢来?怕不是上去被风一吹就滚下来?”另一个弟子戳着林昭雪的剑鞘,“还有这疯女,背九柄锈剑装什么大尾巴狼?上回她在演武场砍断张师兄的枪,长老都要罚她去洗剑池——”
“够了。”陈洛突然笑了,嘴角勾得嚣张,眼神却冷得像冰棱,“你们笑的时候,我已经站在上面了。”他屈指敲了敲报名册,“名字,陈洛。”
负责登记的杂役小斯缩了缩脖子。
他记得这陈洛上个月被三长老的狗腿子打断过肋骨,此刻却像换了个人,眼里的光刺得人不敢直视。
小斯手忙脚乱地翻册子,忽然被陈洛按住手背:“加个备注。”他压低声音,“如果我通过了,把我名字刻在最上面——就刻在孙无忌那老东西的名字上头。”
小斯的笔“啪”地掉在地上。
观礼台传来一声冷笑。
孙无忌端着茶盏的手顿住,茶沫溅在绣金道袍上。
他望着断崖边那抹青灰色杂役服,指节捏得发白——这小子怎么还活着?
上回派去剑冢的死士明明说,陈洛被承锋剑的剑气震碎了心脉。
“引路人墨影到——”一声铜锣响惊散了议论。
人群自动分开,穿墨色劲装的引路人踏着月光走来,腰间悬着九枚青铜铃,每走一步都发出清越的“叮铃”。
他扫了陈洛一眼,目光在林昭雪的剑鞘上多停了半瞬,便抬手按在断崖边的阵眼上。
青蓝色的光雾腾起时,陈洛感觉有冰凉的灵力裹住脚踝。
他转头看向林昭雪,她正望着逐渐模糊的人群,承锋剑在鞘中嗡鸣,像在应和某种召唤。
“握紧我。”他低声说。
林昭雪的手指立刻扣住他手腕,掌心的“锋”字与他的脉搏同频跳动。
试炼之地比陈洛记忆中更暗。
第一层台阶泛着幽绿的光,像浸透了血的玉。
他刚踏上台阶,破妄神眸自动睁开,眼底泛起金红纹路——台阶下的青石板正在渗出黑血,每滴血里都锁着个扭曲的魂魄,发出细不可闻的呜咽。
“噬灵蚀骨阵。”他在心里冷笑。
前世他被推下悬崖前,曾在七煞阁典籍里见过这阵法,用活人血魂养三年,能让踏阵者灵力反噬,最后被自己的修为绞成肉末。
“昭雪,跟我走。”他拽着林昭雪往右侧偏移三步,脚尖在地上点出个几乎看不见的标记。
旁边突然传来抽气声。
陈洛转头,看见个面色苍白的外门弟子正盯着他的脚印——那是陆云舟,上个月被三长老的孙子打断胳膊,是他偷偷送了金疮药。
此刻陆云舟浑身发抖,手指死死攥着腰间的玉佩,那是他娘临终前塞给他的。
陈洛冲他眨了眨眼。
观礼台的孙无忌捏碎了茶盏。
他盯着下方的光影屏,指尖掐诀催动袖中傀儡符——这是七煞阁秘制的“鬼手符”,能操控阵眼变化。
果然,第一层台阶的黑血突然暴涨,像活物般缠向陈洛的脚踝。
“死吧!”孙无忌嘴角咧开。
陈洛却在血线触及他的瞬间,屈指弹出一缕剑气。
那剑气细若游丝,却精准地割断了连接阵眼的灵力线。
黑血猛地缩回台阶,发出刺耳的尖啸,陆云舟脚下的地面“轰”地裂开条缝,露出里面成排的骨钉。
陆云舟瘫坐在地,额头全是冷汗。
他望着陈洛的背影,突然想起上个月在杂役房,这个总被欺负的小子蹲在井边给他上药,说:“别记仇,要记,就记怎么把仇还回去。”
第二层台阶的雾气里,陈洛听见林昭雪的剑鸣越来越急。
她的指尖抵在剑鞘上,每走一步都在鞘身刻下新的纹路,像是在和承锋剑对话。
陈洛摸了摸腰间的储物袋——里面躺着他今早从药园偷摘的千年朱果,等过了试炼,要给她补补元气。
第三层台阶的幻象来得毫无预兆。
陈洛眼前突然浮现出前世的场景:他站在断崖边,道侣苏清月(他心头猛跳——不对,前世道侣叫什么来着?
)正笑着递来一杯灵酒,师弟周明远拍他肩膀:“师兄,喝了这杯,咱们去闯上古遗迹。”
酒里有剧毒。
陈洛在心里冷笑。
前世他喝了,然后周明远推了他一把,苏清月在他坠崖时笑得像朵白梅:“混元境又如何?你以为我真的爱你?”
此刻幻象里的苏清月举着酒杯走近,眼尾的泪痣和白九璃的红痣重叠。
陈洛望着她的眼睛,突然伸手抓住她的手腕——幻象瞬间扭曲,露出下面青灰色的石墙。
“这一次,换我来做刽子手。”他低声说,声音里的冰碴子能割破空气。
当陈洛和林昭雪的身影出现在试炼塔顶时,观礼台炸开了锅。
孙无忌的傀儡符“砰”地烧了个干净,焦黑的纸灰落在他脚边,像团淬了毒的花。
他盯着光影屏里陈洛的背影,喉结动了动——这小子不仅破了噬灵阵,还撕碎了最棘手的幻象试炼,难道他
“此子...非池中物。”
李问舟的声音像块冷玉落进沸水里。
这位监察长老摸着花白的胡须,目光穿过层层雾气,落在陈洛眉心那抹若有若无的金芒上。
他记得三百年前,青霄宗上一任大长老登顶时,也有这样的光。
陈洛站在塔顶,风掀起他的杂役服。
他望着远处翻涌的云海,突然顿住——有缕熟悉的气息钻进鼻腔,像极了前世道侣身上的沉水香。
他眯起眼,手指不自觉地按在胸口——那里,前世被刺穿的伤口正在发烫。
“陈洛,林昭雪,通过天梯试炼!”
引路人墨影的声音回荡在断崖间。
下方的外门弟子全傻了眼,那个总被踩在泥里的杂役,此刻站在云里,衣角翻飞,像把刚出鞘的剑。
青霄宗的传讯鸽扑棱棱飞起,带着“杂役陈洛登顶天梯”的消息,掠过演武场,掠过藏经阁,掠过三长老的庭院。
孙无忌望着窗外的鸽影,猛地掀翻案几,茶盏碎片溅在“七煞阁”的密信上,洇开大片墨渍。
而陈洛摸着心口发烫的位置,望着云海深处,低笑出声。
青霄宗的天,要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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