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霄宗的传讯鸽扑棱着翅膀掠过演武场时,三长老孙无忌正捏着茶盏往嘴里送。
茶水温凉的触感刚漫过舌尖,带着一丝苦涩回甘,鸽腿上的竹筒“啪”地砸在他案头——“杂役陈洛登顶天梯”几个朱砂字刺得他眼尾发疼,那红得刺目的字仿佛在眼前跳动。
“这都能活下来?”茶盏在掌心裂开细纹,滚烫的茶水顺着指缝往下淌,蒸腾起一缕白雾,他却像没知觉似的,另一只手死死攥住桌角,指节泛白得近乎透明,指甲几乎嵌进木纹中。
案头那封“七煞阁”的密信被震得滑出半角,墨迹未干的“青霄宗内鬼”几个字正对着他,在昏黄的烛光下显得格外阴森。
窗外竹影摇晃,沙沙作响,风穿廊而过,吹得铜铃轻响。
孙无忌突然暴喝一声,将茶盏砸向廊下的石臼。
瓷片飞溅,清脆如碎玉,他扯开领口的金丝盘扣,从脖颈处拽出半块青铜令牌。
令牌背面刻着扭曲的蛇纹,古朴而诡异,像是某种古老的图腾。
他对着令牌连吹三声短哨,音调低沉,似蛇嘶般令人不适。
石臼下的青砖突然裂开道缝隙,灰袍人如鬼魅般钻了出来,带起一阵阴冷的风。
“三天内,让陈洛的尸体出现在后山乱葬岗。”孙无忌将碎瓷片碾进掌心,血珠顺着指缝滴在青铜令牌上,渗入蛇纹之中,仿佛活物般微微扭动。
“用淬毒的透骨钉,要让他死得像场意外。”
灰袍人低头应了声,身影刚要没入地缝,又被孙无忌喝住:“等等——”他盯着窗外掠过的鸽影,喉结动了动,“若他身上有...特殊标记,立刻回来禀报。”
此时陈洛正站在监察殿的青石板上。
李问舟的茶烟在两人之间缭绕,带着淡淡的檀香。
这位白须老者的目光像把淬了寒的剑,正顺着陈洛眉心那抹若有若无的金芒往下探,空气中隐隐浮现出冰晶般的寒意。
“陈洛,你如何看穿第一层噬灵阵的?”李问舟端茶的手悬在半空,茶盏边缘凝着层薄霜——这是他运起“冰心诀”时的征兆,指尖甚至能听见细微的咔嚓冰裂声。
前世陈洛曾见过这招,那时李问舟用它冻住了企图偷袭的域外邪修。
陈洛垂眸盯着自己的鞋尖。
杂役服的补丁还在,但袖口被林昭雪悄悄缝上了内门弟子特有的云纹,布料摩擦间传来细腻的触感。
他能感觉到李问舟的灵识正像蛇一样往他识海钻,却在触到那团重生记忆的金芒时被弹开,那种压迫感骤然消散。
“回长老,许是杂役时总在山涧扫落叶,耳力比旁人灵些。”他勾了勾嘴角,露出点痞气的笑,“那阵法的杀招起势时,石缝里的虫鸣突然哑了半拍。”
李问舟的茶盏“当”地落在案上,声音清越,仿佛敲钟。
他盯着陈洛的眼睛看了半刻,突然伸手拍了拍他肩膀:“好个耳力灵些。”指腹在陈洛肩骨处轻轻一按,指尖传来一股微弱的麻痒感——这是青霄宗检查弟子是否被夺舍的秘术。
陈洛纹丝未动,甚至顺着力道晃了晃身子,笑得更肆意:“长老该不会怀疑我被邪修附体了吧?那可冤枉,我连内门膳食都没尝过呢。”
李问舟突然笑出声,眼角的皱纹堆成沟壑:“去领内门令牌吧,就在偏殿。”他望着陈洛转身的背影,目光落在对方腰间晃动的杂役腰牌上,手指不自觉地摩挲着案头那本《青霄志》——上面记着上一任大长老登顶时,眉心也有这般金芒流转。
陈洛刚踏出监察殿,就见个身影从廊柱后闪出来。
是陆云舟。
这外门弟子的道袍还沾着试炼时的泥渍,左脸有道未愈合的抓痕,伤口略带腥味,却仍挺直腰杆抱拳:“陈师兄,当日在噬灵阵里要不是你推我进石缝,我早成了妖兽的口粮。”他喉结动了动,声音有些哽咽,“我想拜你为师。”
陈洛挑了挑眉。
前世他从未收过徒弟,此刻却从陆云舟泛红的眼眶里看出点自己当年的影子——那是被踩进泥里时,仍不肯弯下的脊梁。
他伸出手,轻轻拂去对方道袍上的尘土,布料粗糙,却带着阳光晒过的暖意。
“你可知内门弟子收徒要报备长老?”他淡淡开口,“再说了,你连凝元境都没到,拜我做甚?”
“我查过!”陆云舟突然提高声音,又慌忙压低,“试炼前三天,负责分配路线的执事突然把我从‘静水崖’换到‘噬灵阵’。那执事今早被发现在酒窖醉倒,怀里还揣着三长老的令牌。”他攥紧拳头,指节泛白,声音颤抖,“陈师兄,我想查清是谁要我死,更想…跟着你往上走。”
陈洛望着他眼里跳动的光,突然伸手揉乱他的头发,少年头顶的温度透过掌心传来,温暖而真实。
“先去演武场把基础剑式练到三千遍。”见陆云舟眼睛瞬间亮起来,又补了句,“等你能在我拍肩前避开,再提拜师的事。”
陆云舟走后,陈洛摸了摸腰间新领的内门令牌。
玉牌触手生温,刻着的“青霄”二字在夕阳下泛着微光,仿佛藏着某种古老的力量。
他望着演武场方向扬起的尘土,嘴角勾了勾——这小子,怕是现在就往演武场跑了。
内门宴会设在望月楼。
陈洛推开门时,满屋子的酒香混着丝竹声涌出来,空气中弥漫着脂粉与酒液混合的气息。
上座的内门弟子们聊得正欢,见他进来,声音突然低了下去。
“这不是扫茅房的杂役么?”右首边一个穿玄色道袍的青年拍着桌子笑,腰间的玉坠是青霄宗外门首座的标记,笑声中带着刺鼻的嘲讽,“内门弟子宴是你能进的?也不看看自己鞋底沾没沾茅房的泥。”
陈洛慢悠悠踱到他跟前。
玄衣青年的笑声卡在喉咙里——这杂役的眼睛太亮了,像淬了火的剑,扫过来时他后颈直发凉。
那种冰冷的目光仿佛能穿透皮肉,直抵灵魂。
“我记得你。”陈洛突然俯身在他耳边低语,呼吸温热,带着酒气,“上个月你在西峰偷摘灵桃,被护山大阵割破了裤裆。”
满座哄笑,笑声中夹杂着杯盏碰撞的清脆声响。
玄衣青年涨红了脸,拍案而起:“你——”话音未落,陈洛的身影突然在他眼前模糊。
等他反应过来,对方已经站在三丈外的酒坛前,指尖沾着点酒液:“千机步,内门《风灵步》的高阶变式。”他舔了舔指尖,笑得痞气,“下次说话前,记得先称称自己几斤几两。”
满屋子落针可闻,只能听见酒液在坛中轻微晃动的声音。
直到陈洛端着酒坛坐回角落,才有弟子小声嘀咕:“这哪是杂役?分明是头藏了爪牙的虎。”
月上中天时,陈洛摸黑来到内门藏经阁。
他贴着墙根走,鞋底避开青石板的缝隙——前世他当杂役时,没少在这附近扫落叶,每块砖的位置都刻在脑子里,脚步轻盈无声。
藏经阁后的古松投下大片阴影,夜风卷起松针,带来阵阵潮湿的苔藓气息。
陈洛突然顿住脚步——他闻到了沉水香。
不是前世道侣身上的淡香,而是更古老的,混着岁月陈酿的味道,浓烈中带着腐朽的意味。
他顺着气味摸过去,在松树下的苔痕里发现块半掩的古碑。
碑面覆着层青黑的锈,隐约能看出“混元”二字,指尖触碰时传来灼烧般的刺痛,仿佛有电流窜过皮肤。
“你终于来了…”
沙哑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带着金属摩擦般的刺耳。
陈洛迅速转身,月光正好漫过对方的脸——是墨影,那个引路人。
他的眼睛泛着诡异的红光,不再是试炼时机械的声线,倒像换了个人:“你不该来这里。”
陈洛的心跳得厉害。
他望着墨影泛着红光的眼睛,突然想起前世在域外见过的傀儡术——那是用活人魂魄炼的傀儡。
夜风卷起几片松针,落在墨影脚边,他却像没知觉似的,仍死死盯着陈洛掌心的锈迹。
“墨影?”陈洛试探着开口,声音压得很低,“你…是谁?”
墨影的喉结动了动,刚要说话,藏经阁方向突然传来巡守弟子的脚步声,靴底踏在青石板上,节奏清晰,由远及近。
他的眼睛瞬间恢复成灰白色,机械地重复起试炼时的话:“内门弟子夜间不得擅闯藏经阁,违者罚扫演武场三月。”说完转身就走,月光下的影子拉得老长,像根被风折断的枯枝。
陈洛望着他的背影,又低头看向掌心——那里有个淡青色的印记,形状像朵扭曲的花,隐隐发热。
山风掠过古碑,他听见极轻的一声叹息,混着松涛声,消散在夜色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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