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碎的仙台之上,星爆阵的余晖尚未完全散去,如同星辰死亡后残留的冰冷吐息,弥漫着一种壮烈而凄凉的静谧。吴老酒魂飞魄散前那声“这壶,赎罪了......”的余音,似乎还缠绕在那些逸散的星光粒子之中,沉重地压在陈灼的心头。
他单膝跪地,手中紧紧攥着那枚变得滚烫、壶底刻入了吴老酒最后神念的酒壶残片。指尖因用力而发白,手背青筋虬起,仿佛要将那残片中蕴含的万载悔恨与最终决绝都捏进自己的骨血里。“老师......”这个他从未轻易出口的称谓,在喉头滚了滚,带着铁锈般的腥甜,最终又咽了回去。有些重量,需要沉默来承担。
身旁,白露静立着,她那头如冰似雪的长发末梢,竟不知何时染上了一抹诡异的灰意,周身的气息变得愈发缥缈而陌生,正在无意识地汲取着星爆残存的稀薄星辰余烬,仿佛一块干涸的海绵,本能地吞噬着周围一切非凡的能量。她对周遭的剧变似乎毫无所觉,冰蓝色的眼眸空茫地望着虚无,倒映着破碎的仙界天穹。
悲伤与剧变带来的震荡还未平复,危机已如跗骨之蛆,紧随而至。
仙台四周的虚空,毫无征兆地荡漾起来。一道道身影如同鬼魅般浮现,密密麻麻,顷刻间便将这方不大的仙台围得水泄不通。它们并非活物,而是冰冷、僵硬的仙傀。数量远超之前阶梯上所遇,足有上百具之多。它们的身躯大多残破不堪,玉质的肢体上布满裂纹与污迹,有些甚至缺胳膊断腿,但眼中无一例外地闪烁着无机质的、冰冷而狂热的能量光芒。它们动作整齐划一,迈着沉重的步伐,步步逼近,沉重的压迫感如同铅云般压下,将那星爆后的短暂死寂彻底碾碎。
在这群冰冷的杀戮造物之中,一个身影缓步走出,衣袂飘飘,气质出尘,与周围残破的环境格格不入。
是赵青崖。
他脸上不再有往日那虚伪的温和与怜悯,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居高临下的冷漠,以及一种近乎虔诚的狂热。他目光扫过一片狼藉的仙台,在吴老酒消散的地方微微停留,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讥诮,随即牢牢锁定了陈灼。
“陈灼,”赵青崖开口,声音平直,却带着一种宣判般的冷酷,“你可知罪?”
陈灼缓缓站起身,将酒壶残片小心纳入怀中,与母亲那块怀表放在一处。他抬起头,脸上那狰狞的疤痕在残余的星光照耀下更显深刻,眼神却沉静得如同万古寒冰。“罪?”他嗤笑一声,噬骨刃自袖中滑入掌心,幽暗的刃身吞吐着微光,渴饮着周围的杀意,“我唯一的罪,就是没能早点把你们这些藏头露尾、自诩为天的东西,一个个从坟坑里刨出来烧干净!”
赵青崖并未动怒,只是轻轻摇头,仿佛在惋惜一个无可救药的顽徒:“冥顽不灵。你勾结堕仙吴刚,毁损仙骸,亵渎天威,更妄图以凡人之躯,行逆天之举。此乃万死难赎之重罪!”
“逆天?”陈灼踏前一步,周身气血开始奔涌,熔炉之心在胸腔内低沉地轰鸣,驱散着因老师逝去而产生的瞬间虚弱,灼热的气浪以他为中心微微扩散,与仙傀们的冰冷死气悍然对撞,“天若无情,逆了又何妨!倒是你,赵青崖,甘为走狗,残害同族,你的‘天’又赏了你几根啃剩的骨头?”
“牙尖嘴利。”赵青崖面色终于沉下,他抬手一挥,“执迷不悟,便让你在寂灭中忏悔吧!拿下!”
一声令下,周围的仙傀大军眼中光芒大盛,同时迈步前进,沉重的步伐震得仙台地面微微颤抖。它们齐齐抬起手臂,手臂上的符文亮起,能量开始汇聚,瞄准了中心的陈灼与白露。
陈灼眼神一厉,低吼一声,不退反进,噬骨刃划出一道惨烈的幽光,率先劈向冲得最前的一具仙傀。刃身与仙傀玉质的手臂碰撞,发出刺耳的摩擦声,火花四溅。
白露虽意识混沌,但战斗本能犹在。感受到强烈的敌意与能量波动,她下意识地抬手,凛冽的寒气瞬间爆发,数十道冰棱凭空凝结,如同箭矢般射向仙傀群,暂时延缓了它们的合围之势。
冰屑与能量碎光四处飞溅。陈灼身影在仙傀群中穿梭,噬骨刃每一次挥出,都精准地斩向仙傀的能量节点或关节连接处。他的战斗方式悍勇而高效,是在无数生死边缘磨砺出的杀戮艺术。每一次碰撞,都震得他虎口发麻,这些仙傀的坚硬程度远超想象。
但仙傀的数量实在太多,而且根本不知疼痛,不畏死亡。它们前仆后继,攻击如同潮水般连绵不绝。陈灼很快便感到压力倍增,身上添了几道新的伤口。白露的冰系法术范围虽广,却似乎无法对这些没有生命的造物造成致命打击,只能不断迟滞它们的动作。
赵青崖并未亲自出手,他只是站在外围,冷漠地注视着这场围杀,如同在看一场早已注定结局的戏剧。
“没用的,陈灼。”赵青崖的声音穿透战场的嘈杂,冰冷地传来,“放弃抵抗,或许还能少受些苦楚。顺应天道,方是正途。”
“去你妈的天道!”陈灼怒吼,一刀将一具仙傀的头颅斩得粉碎,粘稠的暗金色能量液溅了他一脸,“老子只信手里的刀!”
就在陈灼格开左侧攻击,右肋空门大露的瞬间,一具行动略显迟滞的仙傀猛地突进,干枯的手指直插他的心脏!这一下又快又狠,角度刁钻至极!
陈灼瞳孔一缩,已然来不及完全闪避!
千钧一发之际,那具仙傀的动作却陡然僵住,它的手臂剧烈地颤抖起来,仿佛内部有两股力量在疯狂争夺控制权。它那空洞的眼眶中,能量光芒疯狂闪烁,明灭不定。
一个极其嘶哑、扭曲,仿佛用尽了全部力气才从钢铁摩擦般的喉咙里挤出来的声音,断断续续地响起:
“陈…灼……逃……快…逃……!”
陈灼猛地一震,堪堪避过这致命一击,噬骨刃下意识地挥出,却在那仙傀的胸前停住。
这个声音……
虽然扭曲变形,但他依稀辨认出了那深埋于记忆深处的轮廓!是那个他在清风基地外围救下的老猎人!那个总喜欢咧着嘴笑,说以后打到好猎物一定分他一条腿的老张!
他猛地抬头,目光死死盯住那具仙傀残破的脸。那脸上覆盖着冰冷的玉质材料,但某些轮廓,尤其是下颌处一道深刻的疤痕……竟与记忆中的老张一模一样!
“看清楚了!陈灼!”赵青崖冰冷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种残忍的戏谑和宣示,“这就是你逆天而行的代价!这就是你要救的苍生!”
他的手臂猛地一挥,指向周围源源不断涌上的仙傀大军。
“他们!这些你拼死想要保护的人!这些你从废墟里扒出来,从变异体口中救下来的废物!现在,都成了天道的基石,成了诛杀你这逆贼的利器!”
“你看清楚!这些仙傀——就是你救过的人!”
轰——!
一句话,如同九天惊雷,狠狠劈在陈灼的识海之中!
他的动作彻底僵住,血液仿佛在瞬间冻结。
他的目光疯狂地扫过周围那些冰冷、残破的仙傀面孔。那一张张麻木的、被改造的面容,此刻似乎都与记忆中的无数面孔重叠起来!
那个总是害羞地给他多塞一块压缩饼干的小姑娘……
那个断了一条腿却坚持要守在围墙上的老兵…
那个在医疗站里握着他的手,感谢他救了自己孩子的母亲…
那些他在末世废土中挣扎求生时,遇到的、救下的、一同奋战过的……一张张鲜活的面孔…
他们…他们全都…
“不……不可能……”陈灼的声音干涩发颤,握刀的手第一次出现了剧烈的颤抖。这不是恐惧,而是某种信仰崩塌带来的巨大眩晕和撕裂般的痛楚!
他一路浴血奋战,熔炼万物,从尸山血海中爬出来,所求的不过是一线生机,不仅仅是为了自己,也是为了那些在绝望中依旧挣扎求存的人们。他以为他的敌人是天道,是晏明,是那些高高在上的仙神!
却从未想过,最大的残酷,是以这样一种方式,轰然砸在他的面前!
他所对抗的,竟然是他曾誓要守护的!
他所斩杀的,竟然是他曾拼死救下的!
“啊啊啊啊啊——!!!”
陈灼发出一声痛苦到极致的嘶吼,那不是愤怒,而是比愤怒更深沉千万倍的绝望与悲怆!噬骨刃上的幽光剧烈闪烁,仿佛也感受到了主人此刻心魂的剧烈震荡。
赵青崖满意地看着陈灼崩溃的模样,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近乎病态的愉悦笑容。
然而,就在这时——
那具最先发出警告的、属于老猎人的仙傀,眼中的挣扎之光达到了顶峰。它猛地张开嘴,发出一种不似人声的、蕴含了无尽痛苦与最后意志的咆哮:
“陈灼!!!逃啊!!!不要……不要管我们!!!”
吼声落下,它眼中最后一点灵光彻底湮灭,重新变回彻底的死寂与冰冷,再次悍不畏死地扑了上来!
但那一瞬间的挣扎与嘶吼,如同劈开黑暗的闪电,虽然短暂,却照亮了某种更令人心悸的真实。
陈灼猛地抬头,眼中的崩溃与痛苦在刹那间被一种极致冰冷的火焰所取代。
那不是绝望。
那是……燃尽一切的……焚天之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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