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妈垂手站在沈聿面前，小心翼翼地汇报：“……回少帅，派去的人盯着呢。林小姐……哦不，那林晚，住在平安里一家破客栈里，每日就是去墨缘斋和一个叫‘新声’的小报馆抄写些文稿，早出晚归，没接触什么可疑的人，也没…没去求过任何人。”她刻意隐去了王有财骚扰的细节，只挑“安分”的说。
沈聿站在窗边，看着庭院里萧瑟的秋景，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军装袖口冰冷的铜扣。抄写文稿？她竟然靠这个在活？那点微末的收入，在这物价飞涨的租界，够做什么？能养活她自己和那个病秧子弟弟？
他眼前浮现出她在督军府时，穿着精致素缎旗袍，在窗明几净的书房里，安静地临摹字帖或阅读诗集的模样。那时的她，像一件精心养护的瓷器，苍白、易碎、依附。如今，她却在鱼龙混杂的市井中，为了几个铜板挣扎求生？
“她弟弟呢？”沈聿的声音听不出情绪。
“据回报，病得很重，似乎……咳血。”吴妈觑着他的脸色，“客栈老板似乎也嫌他们晦气，在催逼房钱。”
沈聿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催逼房钱？她那么倔强地留下那支破笔，却连个遮风挡雨的破地方都要保不住了？
“少帅，”吴妈试探着问，“要不要……让人去‘关照’一下那客栈老板？省得生出事端，万一闹起来，传到外面，对督军府名声……”
“不必。”沈聿打断她，语气冷硬，“她既然选择离开，就该承受后果。督军府不是她的避难所。”他转过身，走向书桌，“继续盯着，尤其是……父亲寿宴前后。确保她不会出现在不该出现的地方。”
“是。”吴妈低头应下，心中却暗自嘀咕：少帅这态度，到底是真不在意，还是……？
沈聿拿起一份军务文件，目光落在上面，思绪却有些飘忽。那个苍白倔强、为了护一支旧笔敢跟客栈老板拼命的身影，莫名地在他脑海中挥之不去。这和他记忆中那个温顺沉默、逆来顺受的林晚，判若两人。
离了他沈聿，离了督军府，她似乎……正在以一种他未曾预料的方式，顽强地活着。这份认知，非但没有让他感到掌控一切的快意，反而滋生出一种更深的、难以言喻的烦躁和……一丝被冒犯的不悦。
她凭什么？凭什么以为离开了他的羽翼（尽管那羽翼冰冷），她还能在这乱世立足？她那点抄写的微末收入，能撑几时？她那个弟弟，又能熬多久？
第二天，林晚顶着巨大的压力，将誊抄得工工整整、一丝不苟的学生投稿文稿送到了新声报馆。
主编刘文海是个四十多岁、戴着圆框眼镜、头发有些稀疏的中年人。他接过厚厚一叠稿纸，原本只是随意翻看，准备付钱打发走这个抄写员。然而，当他的目光落在那些清晰、端正、甚至带着一种沉静力量的字体上时，他推了推眼镜，看得仔细起来。
“这是你抄的？”刘文海抬起头，惊讶地打量着眼前这个衣着朴素、脸色苍白却眼神清亮的年轻女子。字如其人，这手好字，绝非普通市井女子能写出来的。
“是，刘主编。”林晚低声道。
“抄得非常好！不仅字迹工整，连原稿中几处模糊不清、容易产生歧义的地方，你都根据上下文逻辑做了合理的推断和标注，让排字工作顺畅多了！”刘文海不吝赞赏，他指着文稿中几处用娟秀小楷做的旁注，“这些地方，处理得很细心。你……读过书？”
“幼时家父教导过一些。”林晚避重就轻地回答。
刘文海眼中赞赏更浓。他办这份小报，本就抱着开启民智、传播新思想的初衷，苦于人手有限，尤其是能写会算、心思细腻的。眼前这女子，倒是个意外发现。
“林小姐，”刘文海的态度热络了些，“我们报馆除了誊抄，其实也缺个能整理稿件、初步校对的人。工钱嘛，肯定比单纯抄写要高一些。你……有没有兴趣试试？”
林晚的心猛地一跳！这简直是雪中送炭！不仅能增加收入解燃眉之急，更重要的是，能接触到更多像昨天那篇稿件一样的文字！她压抑住激动，连忙点头：“谢谢刘主编！我愿意学，我一定好好做！”
林晚带着刘主编预付的一部分工钱和新活计回到平安里，脚步都轻快了些许。这笔钱，不仅能付清拖欠的房钱，还能给弟弟抓几副稍好些的汤药，甚至……能买一小块肉给他补补身子。
然而，刚走到客栈门口，就听见里面传来王有财拔高的、充满恶意的叫骂声和弟弟林晓压抑的哭声！
“小痨病鬼！哭什么哭！晦气！你那姐姐就是个丧门星！克死爹妈又来克老子！欠钱不还，还装什么清高？告诉你，今天再不滚蛋，老子就把你这破箱子和你那痨病鬼弟弟一起扔大街上去！看谁可怜你！”
林晚心头一紧，猛地推开虚掩的房门！
只见房间内一片狼藉！她那个装着衣物和母亲旧手帕的藤箱被粗暴地踢翻在地，东西散落出来。弟弟林晓蜷缩在床角，瑟瑟发抖，嘴角挂着新的血迹，小脸憋得通红，显然是被吓到又引发了剧烈的咳嗽。而王有财正叉着腰，满脸横肉抖动，指着林晓唾沫横飞地咒骂。
更让林晚目眦欲裂的是——王有财的手里，竟然挥舞着她昨晚熬夜抄写、尚未送去墨缘斋的厚厚一叠文稿！那是她辛苦挣钱的希望，是她新工作的敲门砖！
“还给我！”林晚像一头被激怒的母狮，冲过去就要抢夺。
“还你？”王有财狞笑着，肥胖的身体灵活地一躲，将文稿高高举起，油腻的脸上满是得意和猥琐，“先还钱！连本带利！还不上？哼哼，我看你这小模样儿……陪老子几天，这笔账，就一笔勾销！怎么样？”他另一只手竟直接朝林晚的脸蛋摸来！
“滚开！”林晚怒极，抄起门边的顶门棍就砸了过去！
王有财没料到她真敢动手，慌忙躲闪，棍子擦着他的胳膊落下，砸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反了你了！贱人！”王有财彻底暴怒，扔掉文稿，像一头发狂的野猪般扑向林晚！他仗着力气大，一把抓住林晚的手腕，另一只手就去撕扯她的衣襟！“敬酒不吃吃罚酒！老子今天就让你知道厉害！”
“阿姐——！”林晓发出凄厉的哭喊，挣扎着想下床帮忙，却重重摔倒在地。
林晚拼命挣扎，手腕被捏得生疼，屈辱和愤怒让她浑身发抖。力量悬殊，眼看着王有财那张令人作呕的脸越来越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