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新声报馆内，灯火通明。排字房里机器声隆隆，弥漫着油墨的气息。主编刘文海却在自己的小办公室里，烦躁地踱着步。
桌上摊着几份刚送来的稿子，字迹潦草如同鬼画符，看得他头大。他不由得又想起林晚今天送来的那份誊抄稿——字迹清雅工整，思路清晰，甚至能对一些逻辑不清之处做出合理标注。那姑娘，是个难得的细心人。
“笃笃笃。”敲门声响起。
“进来。”刘文海没好气地说。
进来的是负责跑社会新闻的年轻记者小李，他脸色有些紧张：“刘主编，刚才……巡捕房的人来了。”
“巡捕房？”刘文海心头一跳，“来干什么？”
“也没说具体事由，就说是例行检查。”小李压低声音，“翻看了几份刚排好的版样，尤其盯着我们最近几期关于学生运动和工厂待遇的报道看了半天，还问了我们最近有没有收到什么‘内容过激’的投稿……最后警告了几句，说什么‘谨言慎行’、‘莫要煽动’，就走了。”
刘文海的眉头拧成了疙瘩。这绝不是例行检查！新声报只是家小报，影响力有限，以往巡捕房根本懒得搭理。怎么会突然……
难道是稿子的问题，不对，
刘文海理了理思绪
寒意，瞬间从脚底窜上刘文海的脊背。难道是因为林晚？
......
栖梧苑书房内，气氛压抑得如同暴风雨前的死寂。
沈聿坐在宽大的红木书桌后，手中捏着一份军报，目光却锐利如鹰隼，落在垂手肃立的王铮身上。
“人处理了？”沈聿的声音不高，却带着冰碴子。
“是，少帅。”王铮声音平稳，“王有财已被巡捕房以‘寻衅滋事、意图强奸’的罪名带走，证据确凿（他派人‘制造’的），足够他在牢里待上几年。客栈那边也打点过了，新老板很‘懂事’。”
沈聿面无表情，对这个结果毫无意外。他关心的是另一件事：“她呢？什么反应？”
王铮略微迟疑了一瞬，如实汇报：“林小姐……反应很激烈。她让属下滚，说她的死活，不用少帅管。她……似乎对督军府的‘援手’，极为抗拒和……憎恶。”他斟酌着用词，隐去了林晚当时那绝望又倔强的眼神。
“憎恶？”沈聿的指尖在光滑的桌面上轻轻敲击，发出规律的轻响，每一下都像是敲在王铮的心上。他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眼神却深不见底，“她有什么资格憎恶？若非我的人及时赶到，她此刻……”
他没有说下去，但书房里的空气仿佛又冷了几分。他无法想象那个画面，一股暴戾的冲动在胸腔里冲撞。王有财那种蝼蚁，也敢觊觎他的……他的人？
“她带着她弟弟，搬去哪里了？”沈聿话锋一转。
“回少帅，林小姐带着藤箱，去了墨缘斋。墨缘斋的周老先生，似乎收留了他们姐弟，安置在书店后面的小院里。”王铮早已派人跟上。
“墨缘斋……周伯庸？”沈聿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这位老先生，在租界文化圈里有些清名，据说祖上有些来历，但为人低调，与督军府素无往来。他为何会收留林晚？
“盯紧那个小院。”沈聿沉声下令，“还有，报馆那边？”
“巡捕房已经‘关照’过了。刘文海是个聪明人，应该明白轻重。”王铮回道，“属下也安排了人，盯着报馆和林小姐的往来。”
沈聿“嗯”了一声，目光重新落回军报上，但心思显然不在那密密麻麻的字上。林晚那声“滚出去”犹在耳边，她那决绝的眼神和护着文稿如同护着命根子的模样，不断在他脑海中闪现。
抗拒？憎恶？安分？
她似乎把他的话当成了耳旁风。不仅没在客栈里“安分待着”，反而立刻投奔了别人？而且，她竟然真的靠抄写文稿，在刘文海那里得了赏识？那个温顺得如同菟丝花的女人，何时有了这样的骨气和能力？
一种失控感，伴随着强烈的烦躁和被冒犯的不悦，再次席卷了他。他习惯掌控一切，尤其是属于他的东西。林晚，即使他不要了，也绝不该、绝不能脱离他的掌控范围，以这样一种“反抗”的姿态活着！
“父亲寿宴的请柬，都发出去了？”沈聿忽然问道，语气莫名。
“是，少帅。各界名流、军政要员，包括……”王铮顿了一下，“苏小姐那边，也已收到。”
“很好。”沈聿合上军报，站起身，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眼神幽深难测。“让吴妈把栖梧苑好好收拾一下。尤其是……主卧。”他特意加重了“主卧”二字。
王铮心头微凛，垂首应道：“是。”少帅这是……要彻底抹去林小姐存在的痕迹？还是……另有用意？
墨缘斋后的小院，确实如周老先生所言，狭小而破旧。一间堆满了蒙尘的旧书架和杂物，另一间稍大些，只有一张硬板床、一张缺了腿用砖头垫着的桌子和一把破旧的椅子。墙壁斑驳，窗户糊的纸也破了几个洞，夜风呼呼地往里灌。
但对林晚和林晓来说，这里就是天堂。
没有王有财恶心的嘴脸，没有随时可能出现的窥视目光（暂时），这里只有书卷的墨香和令人心安的寂静。林晚用最快的速度打扫干净，铺上自己带来的薄被褥，将弟弟安顿好。又用碎布和浆糊，仔细地将窗户的破洞糊好，挡住寒风。
“阿姐，这里……真好。”林晓躺在虽然硬但干净的床上，小脸上难得露出一丝安心的笑容，虽然仍不时轻咳。“有书的味道。”
林晚的心柔软下来，摸了摸弟弟的额头，还好，没有发烧。“嗯，晓晓喜欢就好。以后这里就是我们的家。阿姐会努力挣钱，给你买药，买好吃的，让你快点好起来。”她拿出刘主编预付的工钱，小心地数了数，盘算着明天先去抓药，再买点米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