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围响起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少帅要动手打人了？
苏滢眼中闪过一丝快意。
林晚却连眼皮都没眨一下，依旧用那双冰冷刺骨的眼睛看着他，仿佛在说：打啊，沈聿，让所有人都看看，督军府的少帅是如何“体面”地对待一个“佣人”的！
沈聿的手，在空中硬生生顿住。他看到了林晚眼中那毫不掩饰的轻蔑和嘲弄，也看到了周围那些或惊恐或探究的目光。这一巴掌下去，打碎的不仅是林晚的脸面，更是他沈聿，甚至整个督军府的体面！
前所未有的挫败感和被反制的愤怒，几乎要将他吞噬！他死死盯着林晚，眼神变幻不定，如同暴风雨前的海面，酝酿着毁灭性的风暴。
“来人！”沈聿的声音如同寒冰碎裂。
王铮立刻上前：“少帅！”
“把这个……”沈聿的目光扫过林晚，又扫过地上狼藉的碎片和那个瑟瑟发抖的肇事侍应生，最终，那毁灭性的风暴似乎强行压了下去，化作更深的冰冷，“把这个不长眼的东西（指着侍应生），还有这个管事婆子（指着刚才要打人的），一起给我拖下去，按府规处置！至于这些碎片……”他顿了顿，目光重新落回林晚身上，带着一种残忍的玩味，“让她自己收拾干净！一片、不、许、少！”
说完，他不再看林晚一眼，仿佛多看一眼都会脏了他的眼睛。他转身，一把拽过还在震惊和愤怒中的苏滢，大步流星地朝灯火辉煌的正厅走去。背影僵硬，带着一种近乎狼狈的逃离。
一场精心策划的羞辱盛宴，最终以施暴者仓皇退场、被羞辱者挺立如松的诡异局面暂时告终。只留下一地狼藉的碎片，和无数道含义复杂的目光，聚焦在那个浑身湿透、手臂带伤、却站得笔直的年轻女子身上。
林晚缓缓蹲下身，无视周围或同情或鄙夷的目光，伸出被冷水泡得发红、掌心带着擦伤的手，一片一片，开始捡拾那些冰冷锋利的玻璃碎片。指尖被划破，鲜血混着冰凉的酒水滴落，她却仿佛感觉不到疼痛。
她的背脊，挺得笔直。
沈聿，你看到了吗？
这就是我的“安分”。
这，就是我的回答。
当林晚终于将最后一片玻璃碎片清理干净，拖着疲惫不堪、浑身湿冷的身子从督军府那扇如同怪兽巨口的西侧门走出来时，深秋的寒意已浸入骨髓。手臂上的伤口隐隐作痛，掌心被玻璃割破的地方更是火辣辣的。
夜色浓稠如墨，冰冷的街道空无一人。沈聿的人，或许还在暗处盯着她这副狼狈的模样取乐。
她裹紧了单薄的粗布外衣，只想尽快回到墨斋小院，回到弟弟身边。然而，刚拐进一条僻静的后巷，一辆不起眼的黑色福特轿车，如同幽灵般悄无声息地停在了她身边。
车窗摇下，露出一张林晚意想不到的脸——墨缘斋的周老先生！老先生脸上没有了平日的温和慈祥，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罕见的凝重和急迫。
“林姑娘，快上车！”老先生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不容置疑的紧迫感。
林晚心头猛地一跳！周老先生怎么会在这里？他怎么会知道她在这里，还这副模样？
“老先生，您……”
“别问！快！”老先生的目光锐利地扫过巷子两端，“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一股巨大的不安攫住了林晚。她不再犹豫，迅速拉开车门钻了进去。车子立刻启动，平稳而迅速地驶入黑暗之中。
车内弥漫着淡淡的书墨香。周老先生递过来一条干净的毛巾和一件叠好的素色棉袍：“快擦擦，把湿衣服换下来，当心着凉。”他的语气恢复了平日的温和，但眼中的忧虑并未散去。
林晚接过毛巾，却没有立刻动作，她看着老先生，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沙哑：“老先生，您……您怎么知道我在督军府？又怎么会……”
周老先生叹了口气，浑浊的目光望向车窗外飞逝的街景，声音低沉：“新声报馆被巡捕房的人封了。就在寿宴开始后不久。刘主编……也被带走了，罪名是‘煽动言论，危害治安’。”
如同一个惊雷在林晚耳边炸响！她浑身冰冷！
巡捕房封报馆？抓刘主编？就在寿宴进行时？！是沈聿！一定是沈聿！因为她在寿宴上的“不安分”？因为刘主编“推荐”了她？这是赤裸裸的报复和警告！不仅是对她，更是对所有可能“庇护”她的人！
巨大的愧疚和愤怒瞬间淹没了她！是她连累了刘主编！连累了新声报馆！
“那……那我弟弟……”林晚的声音因恐惧而颤抖。晓晓还在墨斋小院！
“放心，阿福已经去接了。”周老先生拍了拍她的手背，试图安抚，“我收到报馆被封的消息，又打听到你被‘请’去了督军府……就知道事情要糟。寿宴那种地方，沈聿让你去，绝没安好心。我担心你出事，就让人一直在这附近守着。”他的眼中闪过一丝后怕，“果然……”
林晚紧紧攥着毛巾，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却感觉不到疼痛。沈聿！他不仅要羞辱她，还要斩断她所有的生路！新声报馆被封，她失去了工作。墨斋小院……还能待吗？周老先生收留她，会不会也被牵连？
车子在寂静的街道上穿行，最终停在了一处林晚完全陌生的、看起来颇为雅致的弄堂小院前。院门紧闭，透着一种不寻常的静谧。
“这里是……”林晚疑惑。
“一个故交的空宅，暂时安全。”周老先生示意她下车，“你和令弟，先在这里避一避风头。”
林晚跟着老先生走进小院。院内清幽，几丛修竹在夜风中摇曳。一个房间亮着灯，门打开，阿福带着一脸懵懂又带着病容的林晓迎了出来。
“阿姐！”林晓扑进林晚怀里，感受到姐姐身上的湿冷和不对劲，小脸满是担忧。
抱着弟弟温软的身体，感受着周老先生无声的庇护，林晚一直强撑的坚强外壳终于出现裂痕。后怕、愤怒、委屈、对刘主编的愧疚……种种情绪汹涌而至。她紧紧抱着弟弟，将脸埋在他瘦弱的肩头，肩膀无法抑制地微微颤抖起来。
周老先生站在一旁，看着这对在乱世风雨中飘摇的姐弟，浑浊的眼中充满了复杂的情绪——怜悯、忧虑，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决断。他轻轻叹了口气，声音带着一种沉甸甸的分量：
“林姑娘，此地不宜久留。沈聿在沪上势力盘根错节，他既已出手，必不会善罢甘休。你和晓晓……恐怕得尽快离开上海。”
离开上海？林晚猛地抬起头，眼中还带着未干的泪痕，却已是一片震惊和茫然。离开这个她挣扎求生、刚刚看到一丝微光的地方？她能去哪里？弟弟的病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