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先生,我们……”林晚的声音哽咽。
周老先生看着她,目光深邃,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如果你信得过我这个老头子,或许……有条路可以试试。虽然艰难,但至少,能摆脱沈聿的掌控,给你和晓晓一个真正重新开始的机会。”他顿了顿,一字一句地问道,“你……可愿意听听?”
夜风穿过弄堂,吹得竹叶沙沙作响。这间陌生的、暂时安全的庇护所里,一个关乎生死存亡的抉择,摆在了林晚面前。而窗外,属于沈聿的势力,正如同无形的巨网,悄然收紧。
周老先生的话语,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子,在林晚心中激起惊涛骇浪。
离开上海?
这个念头从未如此清晰地摆在面前。她曾以为挣脱督军府便是新生,却不过是跌入了沈聿编织的另一张、更庞大更窒息的网中。报馆被封,刘主编被捕,墨斋小院暴露,后厨的屈辱历历在目……沈聿的铁腕已毫不留情地碾碎了她赖以生存的一切。留下,只有死路一条,或更糟——被重新抓回那个名为“督军府”的华丽地狱。
“老先生,”林晚的声音因紧张而干涩,她紧紧抱着怀中的林晓,仿佛那是她唯一的锚点,“我和晓晓……能去哪里?他的病……”盘尼西林如同悬在弟弟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离开上海,意味着远离唯一可能获得这种稀缺药物的渠道(哪怕是黑市)。
周老先生的目光落在林晓苍白的小脸上,带着深切的怜悯。他沉吟片刻,从怀中摸出一个沉甸甸的、用油纸仔细包裹的小布包,递给林晚。
“这里面,是五支盘尼西林。”老先生的声音压得极低,却字字千钧。
林晚猛地抬头,眼中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光芒!盘尼西林!而且有五支!这简直是救命的稻草!
“老先生!您……您怎么会有……”这药在黑市上价比黄金,且有价无市!
“不必多问。”周老先生摆摆手,眼神深邃,“收好,慎用。这是吊命的药,不是根治的方子。晓晓的病根,还需安稳的环境和持续的调理。”他顿了顿,继续道,“至于去处……武汉。那里有我一位故交,姓秦,在汉阳经营一家不大不小的纱厂,为人方正,也热心公益。他那里,或许能给你们姐弟一个容身之处,也能给晓晓相对安稳的养病环境。我会修书一封,你带去给他。”
武汉?汉阳纱厂?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
林晚的心剧烈地跳动着。前路茫茫,吉凶未卜。但周老先生眼中的笃定和那救命的盘尼西林,给了她一丝微弱的希望。至少,那里远离沈聿的势力核心。至少,弟弟有药了。
“我愿意!”林晚不再犹豫,眼神重新变得坚定,“老先生,大恩大德,林晚没齿难忘!若有来日……”
“不必说这些。”周老先生打断她,神情严肃,“时间紧迫。沈聿的人很快就会查到这里。你们必须立刻动身。”他转向一直沉默站在一旁的阿福,“阿福,你熟悉码头,立刻去买两张去汉口的二等舱船票,要最早一班!记住,分开走,别引人注意!”
“是,师父!”阿福应声,立刻闪身出门,身影迅速消失在弄堂的黑暗中。
“林姑娘,你跟我来。”周老先生带着林晚姐弟走进屋内一间书房。他从书桌暗格里取出纸笔,迅速写下一封信,封好,又拿出一个装着些银元和零碎钞票的布包,一起递给林晚。“信和盘缠收好。船票让阿福直接送到码头给你。记住,上船后,低调行事,莫与陌生人交谈。到了汉口,按信上的地址找秦老板。”
他又拿出一套半旧的、码头工人常穿的深蓝色粗布衣裤和一顶破毡帽:“换上这个。林晓也换身不起眼的旧衣裳。”他目光锐利地看着林晚,“从现在起,你不是林晚。你是带着弟弟去汉口投亲的乡下妇人,姓……周。记住了吗?”
“记住了!周伯庸老先生!”林晚重重地点头,将“周”姓刻进心里。这是老先生的姓氏,也是她此刻唯一的护身符。她迅速带着弟弟去隔壁房间换装。
当林晚再次走出来时,已完全变了模样。粗糙的衣裤掩盖了身姿,破毡帽压低了眉眼,脸上也被周老先生用特制的药膏涂得蜡黄黯淡,手臂上的伤口也被布条仔细缠好掩在袖中。林晓也换上了一身打着补丁的旧棉袄,小脸藏在同样灰扑扑的帽子里。乍一看,就是一对再普通不过的、为生计奔波的贫苦姐弟。
督军府栖梧苑,此刻却笼罩在一片令人窒息的低气压中。
沈聿脸色铁青,站在书房中央,地上散落着被摔碎的青瓷茶杯碎片。他刚刚听完王铮的汇报——林晚被一辆神秘的黑色轿车从督军府后巷接走,去向不明!而几乎同时,派去墨缘斋“请”人的士兵回报:墨斋小院人去楼空!只剩下一些不值钱的杂物,周伯庸那老东西,也不知所踪!
“废物!一群废物!”沈聿的怒吼如同受伤的困兽,震得窗棂嗡嗡作响。精心设计的羞辱被反戈一击,报复的封馆抓人刚出手,目标却在他眼皮底下被人救走,消失得无影无踪!这无异于在他脸上狠狠扇了两记响亮的耳光!
“查!给我掘地三尺地查!”沈聿猛地转身,猩红的眼睛死死盯着王铮,“那辆车!那个老东西!还有刘文海!给我撬开他的嘴!他一定知道什么!封锁所有码头、火车站、汽车站!所有离开上海的通道,给我一寸寸地筛!一只苍蝇也不许放出去!”
“少帅,”王铮硬着头皮道,“巡捕房那边刚传来消息,刘文海……在狱中突发急症,昏迷不醒,正在抢救,暂时无法问话。”这消息来得太巧,巧得令人心疑。
“急症?”沈聿眼中寒光爆射,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弧度,“好!很好!看来这沪上的水,比我想的还要浑!”他猛地一拍桌子,“那就从根子上挖!周伯庸!给我查他祖宗十八代!查他所有的社会关系!查那辆车的来历!还有……”他顿了顿,声音如同淬毒的冰,“给我盯死所有和盘尼西林有关的黑市渠道!那个女人,她弟弟就是她的命门!断了她的药,我看她能逃到哪里去!”
王铮心头凛然,知道少帅这是要动用一切力量,不惜代价也要将林晚抓回来了。“是!属下立刻去办!”他不敢耽搁,匆匆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