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备司令部内，灯火通明，气氛却比外面的夜色更加凝重。沈聿坐在原本属于王振彪的主位上，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敲打着光滑的红木桌面。那单调的轻响，如同催命的鼓点，敲在王振彪和垂手站在下首的赵贵心上。
赵贵几乎是被人从酒桌上“请”来的，一路上的惶恐在见到沈聿本人时化为了彻骨的寒意。这位年轻的少帅甚至没怎么正眼看他，但那无形的威压已经让他腿肚子转筋。
“你就是赵贵？”沈聿终于开口，声音平淡，却带着一种解剖刀般的冰冷。
“是……是，小的赵贵，给……给少帅请安……”赵贵腰弯得几乎要对折，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听说，你厂里跑了个女工？叫周芸？”沈聿的目光落在地图上，似乎只是随口一问。
赵贵心里咯噔一下，偷偷瞟了一眼旁边脸色惨白的王振彪，后者几不可察地摇了摇头。赵贵立刻明白，绝不能提“林晚”这个名字，更不能提之前的搜捕可能与之相关。
“是……是有这么回事儿，一个不懂规矩的女工，干了两天就……就莫名其妙不见了，工钱都没要……”赵贵试图轻描淡写。
“哦？”沈聿终于抬眸，那双眼睛深不见底，却锐利得能剜下人心头肉，“仅仅是莫名其妙不见了？不是因为你克扣工钱、虚报药费，逼得人家待不下去？”
赵贵瞬间冷汗淋漓，噗通一声跪下了：“少帅明察！绝无此事！定是……定是有人诬告小的！那周芸来历不明，带着个病孩子，行为鬼祟，说不定……说不定本身就是逃犯！”他急中生智，试图把水搅浑。
沈聿嘴角勾起一丝极淡的、冰冷的弧度：“行为鬼祟？比如呢？比如……昨天黄昏，在你纱厂后门的废料场附近，和你手下的帮工偷偷见面？”
赵贵如遭雷击，猛地抬头，脸上血色尽失。他……他怎么会知道？！这才过去多久？！
王振彪也骇然看向沈聿，心底那点侥幸彻底粉碎。少帅的人，早已像幽灵一样渗透了汉口，他们的一举一动，根本无所遁形！
“看来是真的了。”沈聿靠回椅背，语气依旧平淡，却判了赵贵死刑，“她跟你说了什么？要了什么？现在，藏在哪里？”
“她……她没说什么！就是要了点吃的……小的当时没看清，不确定是不是她，后来去找，没……没找到……”赵贵吓得语无伦次，不敢再有丝毫隐瞒，却又真的说不出林晚的具体藏身之处。
“废物。”沈聿轻吐出两个字，不再看他，对王振彪道，“听见了？人就在那片废料场。把你那些撒出去漫无目的乱撞的人都收回来。集中所有人手，封锁沿江货场到纱厂后区这片区域。天亮之前，给我一寸一寸地犁一遍。每一堆废铁，每一个耗子洞，都不准放过。”
他的手指，重重地点在地图上那片区域。
“至于你，”沈聿的目光终于再次落到瘫软在地的赵贵身上，“带路。找到人，或许能留你一条狗命。找不到……”他没说下去，但那眼神比任何威胁都可怕。
赵贵筛糠般抖起来。
……
窝棚里，林晚将最后几滴水分给林晓。弟弟的嘴唇干裂，呼吸带着细微的嘶声，偶尔的咳嗽牵动着瘦弱的身体，每一次都让林晚的心跟着抽搐。饥饿和焦虑像两把锉刀，反复折磨着她的神经。
外面似乎格外安静，连往常夜鸟的啼叫和野狗的吠声都消失了。一种不祥的预感，如同不断上涨的潮水，淹没着她的心。沈聿来了，这片区域的空气都仿佛变得稀薄而带电。
她不能再坐以待毙！等待小石头已经不可能，等待未知的救援更是奢望。她必须自己出去，必须在搜捕开始前，找到一点能维持生存的东西——食物、水，或者……哪怕只是一点能缓解林晓咳嗽的草药。
这一次，她目标明确，不再是纱厂后门，而是更远处，靠近江堤坡地。她记得那里似乎生长着一些野薄荷和别的杂草，或许有能用的。而且那边地势更开阔，万一被发现，逃跑的路线也更多。
她再次溜出窝棚，像一道紧贴地面的阴影，在废铁和荒草间快速移动。江风更大，吹得她几乎睁不开眼，却也掩盖了她细微的声响。
就在她快要接近江堤时，远处突然传来一阵密集的脚步声和粗暴的吆喝声！还有狼狗低沉的吠叫！
“快！这边！都给老子眼睛放亮點！任何一个角落都不准放过！”
“仔细搜！发现可疑痕迹立刻报告！”
林晚浑身血液几乎瞬间冻僵！搜捕！而且规模远超之前！他们来了！直扑这片货场！
她猛地扑倒在一堆生锈的铁管后面，心脏狂跳得几乎要炸开。火光和手电筒的光柱已经开始在货场边缘晃动，如同死神的探照灯。
完了！窝棚！林晓还在里面！
巨大的恐惧攫住了她，她下意识地想往回冲，却被一阵更近的脚步声和对话逼停
“……赵管事，您确定那女人之前是在这附近出现的？”一个士兵的声音。
“千真万确！就在那块大铁罐后面！肯定没跑远！说不定就藏在哪个旮旯里！”这是赵贵谄媚又急切的声音，在夜风中异常清晰。
赵贵在带路！他果然投靠了沈聿！
林晚死死咬住嘴唇，尝到了血腥味。回不去了！现在回去就是自投罗网！
她蜷缩在铁管后，透过缝隙，看到一队士兵在赵贵的指引下，正朝着窝棚的大致方向推进！狼狗在地上嗅闻着，发出兴奋的呜呜声。
绝望如同冰冷的江水，淹没了她的头顶。
就在这时，她的手指无意中碰到腰间那支冰冷的钢笔——顾大夫给她的那支钢笔。绝境之中，一个疯狂而大胆的念头再次闪现。
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既然他们认定她藏在这片荒芜的货场，那么……灯下黑呢？
她的目光越过搜索的队伍，投向远处那片巨大、沉默、如同黑色巨兽般的纱厂厂房。晚班的机器仍在轰鸣，那里有数以百计的工人，有复杂如迷宫般的车间和通道……
如果能趁乱混进去……
可是林晓！她怎么能抛下弟弟？！
就在她内心激烈挣扎，几乎要被痛苦和绝望撕裂时，搜索队伍的方向突然传来一声大喊：“报告！这边发现一个窝棚！有住人的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