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重新拖回栖梧苑的那夜之后，时间仿佛凝固了。
加派的守卫如同沉默的铁塔，将这座精致的院落围得水泄不通。门窗虽未上锁，但那无形的压迫感比任何铜墙铁壁都更令人窒息。王铮果然再也没有出现，关于林晓的消息彻底断绝。那扇通往外界、通往弟弟的唯一信息之窗，被沈聿亲手、冷酷地合拢了。
最初的几天，林晚像是被抽走了所有魂魄。她不吃不喝，只是枯坐在窗边，望着外面被高墙切割出的四方天空，眼神空洞得吓人。绝望如同最深的寒冰，从内而外将她冻结。丫鬟送来的饭菜热了又冷，冷了又换，她看也不看。
恐惧像毒藤般日夜缠绕着她——弟弟怎么样了？退烧了吗？还咳嗽吗？那些德国药有没有用？他会不会在某个她不知道的时刻，悄然离世，而她这个姐姐，却连最后一面都见不到，甚至无从得知？
这种未知的、悬而未决的恐惧，比任何已知的坏消息更加折磨人。沈聿精准地抓住了她最致命的弱点，给了她最残忍的惩罚。
他也没有再出现。仿佛将她彻底遗忘在了这座华丽的牢笼里，任其自生自灭。
死寂之中，林晚的心却在一片冰封中，艰难地裂开了一丝缝隙。彻底的绝望之后，反而生出一种极其冷静的、破釜沉舟的清醒。
死，很容易。绝食而死，或者激怒沈聿被他处死，都可以结束这痛苦。但那样，弟弟怎么办？如果他活下来了，将来谁护着他？如果他……不在了，那自己这般毫无价值地死去，又有什么意义？
仇恨支撑不起生存，但责任可以。
她不能死。她必须知道弟弟的消息，必须确保他活下去。而要达到这个目的，她现在唯一能利用的，只有沈聿那扭曲的、不容挑战的掌控欲。
妥协，不是为了屈服，而是为了生存，为了积蓄力量，为了……等待
第四日清晨，当丫鬟再次端着清粥小菜，战战兢兢地走进来时，惊讶地发现林晚竟然坐在梳妆台前。她依旧消瘦苍白，但那双沉寂了数日的眼睛，却重新燃起了一点微弱却坚定的光。
“把饭放下吧。”林晚的声音有些沙哑，却异常平静，“替我打盆热水来。”
丫鬟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愣了片刻才连忙应声而去。
林晚仔细地洗漱，换上了一件干净的素色旗袍，甚至将长发梳理整齐。她看着镜中自己依旧憔悴却眼神清亮的倒影，深吸了一口气。
然后，她走到桌边，开始慢慢地、认真地吃东西。食物划过喉咙，如同吞咽砂石，但她强迫自己一口一口咽下去。她需要体力。
吃完后，她让丫鬟收拾了碗筷，然后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门口守卫的耳中：“去告诉少帅，我知道错了。请他……派人来看看我。”
这句话，用尽了她全身的力气，也碾碎了她最后一点骄傲。但她说完后，背脊挺得笔直，没有丝毫弯曲。
消息很快传到了沈聿那里。他正在书房处理公务，听到王铮的汇报，笔下微微一顿。
“她知道错了？”沈聿抬起眼，眸色深沉，带着一丝玩味和审视，“原话怎么说的？”
王铮躬身，一字不差地重复了一遍。
沈聿沉默了片刻，指尖无意识地敲着桌面。绝食几天后突然服软？这不像她的性格。是真的熬不住了，恐惧了？还是……另有所图？
但他并不在意。他要的就是这个结果——折断她的羽翼，磨平她的棱角，让她学会低头，学会祈求他的怜悯。无论她是真心还是假意，只要她肯低头，就是他的胜利。
“告诉霍夫曼，下午去栖梧苑给她看看，别真弄出病来。”沈聿淡淡吩咐，顿了一下，补充道，“让他……可以适当提一提她弟弟的情况，就说病情暂时稳住了，但还需观察。”
他扔出了一点饵食。打一巴掌，总要给颗甜枣。他要让她清晰地看到，顺从他，才能得到她想要的。
王铮心领神会：“是。”
下午，那位曾随专列回来的军医霍夫曼果然来了。他为林晚做了简单的检查，语气刻板地告知她身体虚弱，需安心静养，按时进食。
最后，在收拾药箱时，他似乎不经意地提起：“林小公子那边，最新的检查显示感染有所控制，体温也在下降，算是暂时度过了危险期。不过后续治疗还很漫长，需要绝对静养和持续用药。”
林晚放在膝上的手猛地攥紧，指甲掐进肉里，才勉强维持住脸上的平静。心脏却如同被投入沸水，滚烫而刺痛。度过了危险期……暂时……她贪婪地捕捉着每一个字，每一个词，这是她这么多天来，唯一得到的关于弟弟的确切消息！
“谢谢医生。”她垂下眼睫，掩去眸中翻涌的情绪，声音低而清晰，“麻烦您了。”
霍夫曼点点头，提着药箱离开。
门关上后，林晚依旧保持着那个姿势，一动不动。良久，才有一滴滚烫的泪珠砸落在她的手背上，迅速洇开。
是庆幸，也是更深的屈辱。她用自己的低头，换来了弟弟活着的消息。这笔交易，如此不对等，如此不堪，但她别无选择。
傍晚，沈聿来了。
他依旧是一身挺括的军装，带着外面的冷冽气息。他走进来，目光落在端坐在沙发上、穿着整齐、甚至面前还放着一杯未动过的热茶的林晚身上。
他走到她对面坐下，审视着她平静得过分的脸庞。
“听说，你知道错了？”他开口，语气听不出喜怒。
林晚抬起眼，看向他。她的眼神很静，没有恨，没有怒，也没有畏惧，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平静，平静得让人心慌。
“是。”她回答，声音没有任何波澜，“我不该擅自离开，挑战少帅的权威。请少帅原谅。”
她甚至微微低了一下头。
姿态做得十足，话语也无可挑剔。
但沈聿却莫名地感到一阵烦躁。这不是他预想中的效果。他预想的或许是哭泣、是恐惧、是卑微的祈求，而不是这种……仿佛抽离了所有情绪的、机械般的顺从。
这顺从之下，似乎藏着更坚硬的、他无法触碰的东西。
“很好。”他压下那丝不适，身体前倾，指尖抬起她的下巴，迫使她看着自己，“记住这种感觉。顺从我能得到的，和违逆我需要付出的代价。”
他的指尖感受到她皮肤的微凉和下颚线条的紧绷。她没有躲闪，也没有回应，就像一尊没有温度的木偶。
沈聿忽然觉得索然无味，松开了手。
“以后安分待着。你弟弟的消息，看你的表现，我会让王铮酌情恢复。”他站起身，准备离开。
“少帅。”林晚忽然开口。
沈聿脚步一顿，回头看她。
林晚依旧坐在那里，目光平静地望向他，提出了一个看似完全顺从、却又带着一丝微妙意味的要求：“整日无所事事，难免胡思乱想。能否……请您给我找些书来看？任何书都可以。”
沈聿眯了眯眼。看书？是想打发时间，还是另有所图？他打量着她，试图从那片平静的湖泊下看出暗流。
最终，他勾了勾唇：“可以。明天让人给你送过来。”
他倒要看看，她到底想玩什么花样。
沈聿离开后，林晚依旧静静地坐在那里，直到夜色完全笼罩庭院。
她缓缓抬起手，轻轻抚过刚才被沈聿碰触过的下巴，眼中那片伪装的平静终于碎裂，流露出深切的屈辱和一丝冰冷的决绝。
妥协，是为了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