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5书阁 > 仙侠小说 > 藏龙变 > 第四十四章 野狐岭暗河断粮 武威城三军合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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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野狐岭的夜风,带着刺骨的寒意和砂砾的粗粝,呼啸着卷过嶙峋的山崖。月光被浓厚的云层遮掩,只透下些许惨淡的微光,勾勒出山道险峻狰狞的轮廓。下方,蜿蜒的古道如同一条沉睡的巨蟒,一支庞大的运粮队正艰难地穿行其间。沉重的牛车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押运的胡兵举着火把,火光在风中摇曳不定,映照着他们疲惫而警惕的脸庞,以及前方深不见底的黑暗隘口。

崖顶,几道身影如同融入山石的阴影,纹丝不动。狄云伏在一块冰冷的巨岩后,眼神锐利如鹰隼,穿透黑暗锁定着下方移动的火光长龙,默默计算着距离和速度。他身边,白燕正将几支特制的弩箭小心地浸入一个散发着奇异甜腥气的小皮囊中。

“苏头儿,引信都埋好了,就等他们全进‘口袋’。”一个暗河好手如同狸猫般无声地滑到苏英身边,低声禀报,声音被风声撕扯得断断续续。

苏英点点头,目光投向对面山崖一处几乎看不见的凹陷。那里,沈翊如同石雕般与山岩融为一体,手中的劲弩早已张开,冰冷的箭头在黑暗中寻找着最佳目标——粮队中那几个吆五喝六、明显是头目的身影。

“拓跋宏这次学精了,护粮的胡骑足有五百,还掺杂了萧彻派来的两百边军‘监军’。”狄云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凝重,“硬碰硬,我们这点人不够塞牙缝。”

“所以,才要让他们自己乱起来。”白燕抬起头,清冷的眸子在黑暗中闪过一丝寒芒,他小心地将淬好剧毒的弩箭卡入自己精巧的手弩,“毒烟,山崩,再加一点‘意外’的火星……够他们喝一壶了。沈翊,看到那个穿镶铁皮甲、骑花斑马的络腮胡了吗?像是领头的百夫长。”

“锁定了。”对面传来沈翊几乎微不可闻的回应。

“很好,听我信号,先‘点灯’。”白燕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粮队的前锋,数十辆满载粮袋的牛车,在胡兵的驱赶下,正小心翼翼地进入两山夹峙的最狭窄处。火把的光线在这里显得更加昏暗,山风在隘口中发出呜咽般的怪响,令人心头莫名发紧。

就在最后一辆牛车堪堪驶入隘口中心的瞬间——“咻——!”一声凄厉到极致的尖啸撕裂夜空!一支闪烁着寒光的弩箭,精准无比地射穿了那个络腮胡百夫长的咽喉!他甚至来不及发出一声惨叫,便捂着脖子直挺挺地从马背上栽倒!

“敌袭!有埋伏!”惊呼声瞬间炸开!粮队大乱!几乎在弩箭离弦的同时,苏英猛地一挥手!“轰!轰轰轰——!”

震耳欲聋的爆炸声接连响起!事先埋设在隘口两侧的巨石从两侧崖壁上倾泻而下!烟尘冲天而起,瞬间弥漫了整个狭窄的通道!惨叫声、牛马的嘶鸣声、车架被砸碎的断裂声交织成一片死亡的乐章!

“放箭!”苏英厉喝!早已蓄势待发的暗河好手们,在崖顶探出身,手中强弓劲弩对准下方混乱的人群,箭矢如飞蝗般攒射而下!这些箭矢并非追求杀伤,更多射向人群密集处和受惊的牛马,进一步制造恐慌和踩踏!

“毒烟!是毒烟!咳咳……”混乱中,不知谁惊恐地嘶喊起来。几颗鸽卵大小的灰黑色弹丸被白燕精准地抛入隘口中心弥漫的烟尘中,“噗噗”几声轻响,更加浓烈、带着辛辣刺鼻甜腥味的黄绿色烟雾迅速扩散开来!这毒烟不仅呛人涕泪横流,更带着强烈的麻痹和致幻效果!吸入烟雾的胡兵和边军监军,顿时感觉头晕目眩,手脚发软,眼前幻象丛生,惊恐地挥舞着兵器,不分敌我地胡乱砍杀起来!

隘口内,彻底变成了人间地狱!巨石封路,毒烟弥漫,箭矢如雨,再加上自相残杀的疯狂……护粮的数百军兵,如同被投入滚水中的蚂蚁,顷刻间崩溃瓦解!

“撤!”苏英果断下令。目的已达,绝不恋战。暗河众人迅速隐入山崖后的黑暗,只留下身后一片鬼哭狼嚎的绝境。

远离了血腥的隘口,在一处背风的山坳里稍作休整。清冷的月光终于艰难地穿透云层,洒在众人身上。方才惊心动魄的厮杀带来的紧绷感尚未完全消退,空气中还残留着血腥和硝烟混合的刺鼻气味。

“痛快!”一个暗河汉子抹了把溅到脸上的血点,咧嘴笑道,“看那些狗日的胡虏和叛军自相残杀,比亲手砍了还解气!那毒烟,绝了!”

白燕正低头默默擦拭着心爱的弩机,闻言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仿佛刚才那场精妙的致命陷阱与他无关。他的侧脸在月光下显得格外清冷,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

狄云靠在一块岩石上,检查着自己的佩剑,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飘向白燕。火光映照下,白燕耳后有一道极细的血痕,应是飞溅的碎石所伤,沁出一点血珠,在他白皙的皮肤上格外刺眼。狄云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下意识地就朝白燕那边挪了一步,手微微抬起,似乎想替他擦去那点血迹。

就在这时,白燕恰好抬起头,清冷的目光直直地撞进了狄云带着一丝关切和犹豫的眼眸里。狄云的动作瞬间僵住,抬起的手停在半空,显得有些尴尬。

空气仿佛凝固了一瞬。旁边几个暗河兄弟也察觉到了这微妙的气氛,互相使了个眼色,悄悄往旁边挪了挪,假装忙着整理装备。

白燕看着狄云的样子,嘴角微动,又迅速抿紧。他忽然伸出手,不是去捂耳后的伤,而是一把抓住了狄云那只僵在半空的手腕!狄云浑身一僵,只觉得被白燕抓住的地方像是被烙铁烫了一下,连呼吸都窒住了。他能清晰地感受到白燕指尖的微凉和薄茧。

“看什么?”白燕的声音依旧没什么起伏,清凌凌的像山涧的泉水。他微微歪头,耳后那点血痕在月光下更显眼了,眼神却直勾勾地盯着狄云,带着一丝探究和逼迫,“狄大侠是觉得我脸上有花,还是……”他顿了顿,目“……又伤着手了,需要人照顾?”

最后两个字,他咬得极轻,却像小锤子一样敲在狄云心上。周围竖着耳朵偷听的几个暗河兄弟差点没憋住笑出声,赶紧把头埋得更低。

狄云想抽回手,却发现白燕抓得还挺紧,开口说:“哪里有,我不过看你耳朵后边有点灰,给你擦擦。倒是你,抓这么紧做什么?”

“哦?灰?”白燕挑了挑眉,非但没松手,反而把脸凑得更近了些,“那狄大侠眼神可真好。这黑灯瞎火的,连血和灰都分不清了?”他另一只手抬起,用指尖随意地抹了一下耳后的血痕,白皙的指尖立刻染上一抹刺目的红。他将那抹血色举到狄云眼前晃了晃,眼神带着戏谑,“看清楚,是血。不过这点小伤,死不了人,不劳狄大侠挂心。”

他嘴上说着“不劳挂心”,抓着狄云手腕的手却依旧没放。“啊呀,真是血啊!把手放开,我再给你擦擦。”

白燕眼底深处竟有了一丝笑意,这才慢悠悠地松开了手,把头伸前,“来,擦!”

“不擦了,你刚才不都擦了嘛!”狄云吹着口哨转过去,这下轮到白燕急了:“你干嘛!骗子,说好的擦的。”

“这就是人生,哪有那么多说好的!”狄云故作深沉地说。

“擦!”

“不擦!”

“擦!”

“不擦!”

……

“噗嗤……”旁边终于有人忍不住笑出了声。苏英咳嗽一声,瞪了那偷笑的手下一眼,但眼中也带着无奈。沈翊依旧沉默地擦拭着弩箭,仿佛对刚才发生的一切充耳不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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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威城。

当河朔王忠嗣那面绣着斗大“王”字的帅旗,率先出现在地平线上时,城头上爆发出惊天动地的欢呼声!“援军!朝廷的援军到了!”“是王老将军!河朔铁骑来了!”

连日鏖战、疲惫不堪的武威守军,此刻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狂热。城门轰然洞开,郭威一身戎装,虽须发皆白,却挺立如松,亲自率众出城相迎。

铁蹄踏地,声如闷雷!河朔五万精骑,清一色的高头大马,健儿们身着精良的明光铠,背负角弓,腰挎横刀,队列严整,如同一股铁甲洪流,带着塞外风霜的凛冽气息,滚滚涌至城下。为首的老将王忠嗣,面容刚毅如岩石刻就,眼神锐利如鹰,翻身下马,动作矫健不输壮年。

“郭老将军!忠嗣奉陛下旨意,率河朔健儿前来助阵!老将军守孤城,抗强敌,辛苦了!”王忠嗣声音洪亮,抱拳行礼,目光中充满对这位老将的由衷敬意。

“王老弟!盼星星盼月亮,总算把你们盼来了!”郭威大步上前,紧紧握住王忠嗣的手,老眼微红,声音激动得有些发颤,“武威得保,河西未失,全赖陛下圣明,赖王老弟星夜驰援!”

紧接着,蜀中三万山地劲卒在副将张嶷的率领下,也沿着祁山道如期抵达。这些士卒身材或许不如河朔骑兵高大,但个个筋骨精悍,眼神锐利,背负强弩,腰插短刃,行动间带着山猿般的灵巧,一看便是擅长山地作战的精锐。他们的到来,极大增强了武威侧翼的防御力量。

最后抵达的是荆襄的两万步卒,由沉稳持重的老将杜预统领。他们带来了大量的工匠和辎重,一到驻地,便立刻开始加固城防,深挖壕沟,架设拒马,展现出扎实的后勤保障能力。

三路大军,共计十万之众,加上武威郭威麾下尚存的四万余守军,十四万余大军在武威城内外安营扎寨,旌旗招展,营寨连绵数十里,军容之盛,士气之旺,一扫多日来的阴霾颓势!

武威城帅府内,灯火通明。巨大的河西沙盘前,王忠嗣、郭威、张嶷、杜预、以及之前到来的林老鬼等主要将领齐聚一堂。

“好!好!陛下的安排,老成谋国!”郭威听完王忠嗣转述的萧宇整体战略部署,激动地连说了两个“好”字,“不急于决战,依托坚城,以守代攻,消耗其粮秣锐气!河朔铁骑游击袭扰,蜀军扼守侧翼山地,荆襄军加固工事保障后勤,暗河敌后骚扰,老夫坐镇中军调度……此乃万全之策!萧彻与拓跋宏那贼子,看似拥兵二十余万,实则貌合神离,粮道又被暗河英雄死死掐住!此局,优势在我!”

“郭老将军所言极是。”王忠嗣指着沙盘上张掖的方向,“据暗河最新密报,萧彻与拓跋宏因粮草分配、军纪败坏之事已生龃龉。拓跋宏的胡骑劫掠成性,萧彻的边军则心怀怨愤。我军只需稳守武威,不断派出精骑小股袭扰其粮道,配合暗河的破坏,坐等其内乱爆发,再行雷霆一击!”

张嶷也接口道:“蜀军已扼守祁山道各险要隘口,并在山间广布疑兵。萧彻若敢分兵绕袭我军侧后,必叫他碰得头破血流!”

杜预捋须微笑:“城防工事加固已近尾声,粮秣器械储备充足。武威城,如今便是插在萧彻心窝里的一根钉子,让他寝食难安!”

“诸位将军,如今萧彻主力几乎都在张掖,老夫虽不懂军事,但身子骨尚硬,愿为副将,请郭老将军派一主将,我二人领人马绕至敌后,率军攻击敦煌,诱敌分兵。”林老鬼本想独自领兵,然他深知军队中威望甚重,凭他一人根本指挥不动各家边军。

“此计甚妙,敦煌若危,萧彻必须分兵来救,否则,东西夹击,其势必危!”郭威捋须笑道,“不知哪位将军愿担此重任啊?”

“将军,卑职愿往,卑职世居河西,父母均死于敦煌战火,卑职早已发下重誓,必报此仇!”众人循声看去,是原敦煌守将江大山。

“好!江将军与林长老同去,明日点三万河朔铁骑,一万山地卒,一万朔方步兵,绕至敦煌背后。”

战略已定,众将信心倍增。会议散去后,王忠嗣与郭威并肩登上武威城头。寒风凛冽,吹动两位老将的须发。城外,是连绵如海的营寨灯火;远方,是沉入黑暗的张掖方向。

“老王,”郭威指着西北,“张掖城头,如今插的是萧彻的旗和拓跋宏的狼旗!八千玉门关将士的血,敦煌、酒泉数十万百姓的泪……萧彻,他是在用河西的血,洗他自己的名啊!”

王忠嗣手按冰冷的城垛:“他洗不掉的。勾结胡虏,裂土封侯,此乃自绝于天下!陛下圣明,洞察万里,此番稳扎稳打之策,正戳中其要害。武威稳固,粮道断绝,其军心必溃!待其内乱一起,便是我们犁庭扫穴,为玉门关英魂,为河西百姓,讨还血债之时!”

他顿了顿,声音带着铁血的坚定:“这收复河西、驱逐胡虏的首功,必属于陛下!萧彻,不过是陛下登基后,第一个祭旗的国贼罢了!”

城头的风更烈了,卷起战旗猎猎作响。两位老将的目光,如同穿透了沉沉夜幕,牢牢锁定了西北方那片被血与火笼罩的土地。一场关乎国运与正朔的决战,已在这无声的对峙中,悄然拉开了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