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5书阁 > 仙侠小说 > 藏龙变 > 第四十五章 睿府深囚辩弑案,天恩浩荡赦亲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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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京城。

昔日煊赫的睿王府,如今门庭冷落,高墙深锁。府内虽仍按亲王旧例供给,但那股繁华落尽的死寂,与墙外渐复生机的京城格格不入。

萧宇摒退左右,只带了两名心腹侍卫,在宗正寺官员的引领下,穿过几重垂花门,来到一处偏僻幽静、门窗紧闭的院落。推开门,一股浓重的药味和沉檀气息混杂扑鼻而来。萧承泰一身素色布袍,背对门口,坐在临窗的棋枰前,身形比数月前更显佝偻消瘦,唯有那背影,还残留着一丝不甘屈服的僵硬。

“皇叔。”萧宇的声音平静无波,打破了室内的沉寂。

萧承泰身形一震,缓缓转过身。他脸上已无往日的暴戾与跋扈,只剩下深重的疲惫和被彻底抽空后的漠然。他的目光在萧宇明黄色的龙袍上停留片刻:“陛下……竟肯屈尊降贵,来此看望一个‘国贼’?”

“朕来,是为父皇。”萧宇开门见山,目光如炬,“父皇驾崩前两日,脉象尚稳。你封锁宫禁,急召刘秉,父皇崩逝后,刘秉失踪,福全痴傻……皇叔,你告诉朕,那几日,父皇身边究竟发生了什么?那药,到底是怎么回事?”

空气仿佛瞬间凝固。萧承泰脸上的漠然碎裂,露出一丝惊愕。他没有立刻否认,也没有咆哮,只是死死盯着萧宇,仿佛在重新审视这个他从未真正放在眼里的侄儿。

良久,他发出一声沙哑的的低笑:“呵……呵呵……萧宇,你果然有些魄力,至少,你敢问,也敢查。”他端起手边早已凉透的粗瓷茶碗,啜了一口,动作迟缓。

“弑君?弑兄?”萧承泰放下茶碗,眼神飘向窗外灰蒙蒙的天空,声音带着一种被误解的愤懑和苍凉,“在你眼里,本王就是如此禽兽不如?不错,本王是恨他!恨他优柔寡断,恨他识人不明,恨他让这江山变成这副烂摊子!但本王要的是他活着!活着做本王的傀儡,活着让本王名正言顺地号令天下!一个死了的太上皇,对本王有何用?!”

他猛地转回头,眼中爆发出那独属于枭雄的锐利:“是!本王是封锁了消息,是控制了福全和刘秉!但那是怕消息走漏,京城大乱,被萧彻那条毒蛇趁虚而入!那药……那药方是刘秉开的!他说皇兄沉疴难起,需下猛药吊住元气,方能支撑到本王彻底掌控大局之时!本王不懂药理,只知他是太医院圣手,信了他!谁知……谁知那药竟成了催命符!”他喘着粗气,眼中竟泛起一丝难以言喻的悲恸?“他死了……本王最大的倚仗,最大的名分……就这么没了!萧宇,你说,本王是凶手?本王才是最大的受害者!”

萧宇静静地听着,没有打断,心中却翻江倒海。萧承泰的愤怒与不甘不似作伪,那种计划被打乱的巨大失落和棋差一着的懊悔,远比单纯的杀意更真实。

“刘秉何在?”萧宇追问,声音低沉。

“跑了!”萧承泰冷笑,带着深深的恨意,“皇兄一咽气,他就以‘心神俱损’告老,本王当时焦头烂额,无暇他顾,等回过神来,人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本王比你更想找到他,把他千刀万剐!”他眼中是货真价实的杀意。

萧宇沉默片刻,换了个话题:“河西之事,皇叔如何看?”

“陛下今天来居然是问计的?朝臣都死完了?”萧承泰说着眼中已经有了恨意。

“皇叔经验老道,多年一直处理朝政,这棋局看的自然要比朕更加清晰。”

“萧彻,哼!蠢货!彻头彻尾的蠢货!自掘坟墓!拓跋宏是什么人?那是喂不熟的野狼!本王当初假意合作,底气就是那二十万边军,不想萧彻此贼,居然坐视不理!现在他与狼共舞,终将被狼吞噬!他以为凭借二十万边军就能压服胡虏?他坐视玉门关失守,早已失了军心!如今勾结胡虏,更是自绝于天下!民心?军心?他一样都抓不住!河西,就是他的葬身之地!不过破除之法众多,就看陛下要来软的还是来硬的了!”

“哦?何为软硬?”

“来硬的,调荆州、河朔、朔方、陇右、凉州大军齐进,与北方胡人合作,万马帮地盘尽数归胡,此法简单粗暴,短时间便可以见效。”他看向萧宇,眼神复杂,“至于软的,你如今通漕运、稳京城,已得民心,加之江南钱粮支持,只需调军固守,稳坐钓鱼台,坐等对面内部分崩离析,之后再以雷霆手段收拾残局即可。”

这番对天下大势的冷酷剖析无比精准,也透露出萧承泰即便身陷囹圄,其政治眼光依旧毒辣。他仿佛在点评一盘与自己再无关系的棋局。

萧宇深深地看着这位曾经权倾朝野的皇叔。恨意仍在,但一种更深沉的、近乎悲悯的情绪悄然滋生。他是一代枭雄,却也是权力游戏中最彻底的失败者和牺牲品。

“玉儿……很担心你。”萧宇缓缓道。

萧承泰身体猛地一僵,眼中那点锐利瞬间消失,只剩下空洞和茫然。他张了张嘴,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颓然地垂下了头。

数日后,一道出人意料的诏书颁行天下:

“诏曰:原睿亲王萧承泰,虽行差踏错,罪责深重,然究其本心,亦有匡扶社稷之念,其过在急功近利,为人所乘。太上皇驾崩一事,经查,萧承泰虽难辞监管失察之咎,然元凶另有其人,其弑君之罪不实。念其身为宗室至亲,太上皇手足,幽禁思过,痛悔已深。更念皇妹永安长公主萧玉儿至孝纯笃,日夜忧思。朕感念天伦,体恤孝心,特旨:恢复萧承泰睿亲王爵位,移居‘祥园’别苑静养思过,俸禄如旧,着宗正寺及太医署妥善照料,非诏不得离苑。望其静思己过,颐养天年。钦此。”

这道诏书,如同在平静的湖面投下巨石。恢复爵位,移居条件更好的祥园,这是巨大的宽宥。理由冠冕堂皇——“元凶另有其人”、“难辞监管失察之咎”、“感念天伦”、“体恤孝心”。既洗刷了萧承泰最重的弑君罪名,保全了皇室颜面,又彰显了新帝的仁厚与对亲情的重视,更给了萧玉儿一个交代,将一场可能的皇室伦理悲剧,转化为了展现帝王胸襟的佳话。满朝文武纵然心有疑虑,亦无话可说。萧玉儿接到消息,泣不成声,对着皇宫方向深深叩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