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日后,京城西郊校场。旌旗猎猎,甲胄森然。五千龙骧卫精锐铁骑肃立如林,战马喷着响鼻,铁蹄轻刨地面,汇聚成一股压抑而磅礴的力量。阳光照在精良的明光铠上,反射出冰冷的寒光,汇聚成一片钢铁的海洋。
点将台上,宣和帝萧宇一身金甲,外罩明黄绣金龙的征袍,腰悬天子剑,英武之气直冲霄汉。他身旁,忠勇侯陈云舟按剑而立,面容刚毅,如同磐石。
“将士们!”萧宇的声音通过特制的铜喇叭,清晰地传遍整个校场,带着金铁交鸣般的穿透力,“逆贼萧彻,弑君鸩父,人伦尽丧!勾结胡虏拓跋宏,裂我疆土,引狼入室!河西烽火未熄,玉门关八千忠魂血泪未干!敦煌、酒泉数十万黎庶,仍在胡骑铁蹄下哀嚎!此等滔天罪孽,神人共愤,天地不容!”
他目光如电,扫过台下每一张坚毅的面孔:“朕,受命于天,承继大统!今日,亲提六军,西征讨逆!此去,不为开疆拓土,只为——诛国贼!复故土!雪国耻!慰忠魂!安黎庶!朕之剑锋所指,便是逆贼授首之处!朕之龙旗所向,便是河西光复之时!”
“杀!杀!杀!”五千将士齐声怒吼,声浪如同海啸,震得大地都在颤抖,冲散了京城的浮华,只剩下铁血的杀伐之气。
萧宇拔出腰间天子剑,剑指西北:“三军听令!开拔——西征!”
“万岁!万岁!万万岁!”山呼海啸声中,沉重的城门缓缓开启。萧宇翻身上马,一马当先。陈云舟紧随其后,高举帅旗。五千铁骑如同决堤的洪流,滚滚涌出京城,踏上了通往河西的漫漫长路。
龙骧铁骑的洪流滚滚西去,卷起的烟尘遮蔽了京城的轮廓。萧宇金甲征袍,策马于帅旗之下,陈云舟护卫在侧,目光坚毅地凝视着西北方向。帝国的命运,正系于这西征之路。
然而,就在大军即将完全驶离京畿范围,于一处短暂休整时,一骑快马如离弦之箭般从后方追来,马上之人青衣劲装,风尘仆仆,正是陆小岚!
她飞身下马,不顾仪卫阻拦,径直冲到萧宇马前,单膝跪地,声音清亮而坚决:“陛下!臣女陆小岚,请旨随军西征!”
萧宇勒住战马,眉头微蹙:“小岚?你不在京中,追来作甚?河西前线凶险万分,刀枪无眼,瘟疫方息……”
“陛下!”陆小岚抬起头,“臣女并非弱质女流!盐帮出身,弓马娴熟,更曾亲历京城平乱!河西战局,兄长陆小寒身负重任,嫂嫂黎曼病体初愈尚在前线救治伤患,狄云、白燕兄弟浴血重伤,林长老为国捐躯……小岚岂能安坐后方?臣女愿为陛下前驱,绝不退缩!”她顿了顿,目光盯着萧宇,“陛下曾言,帝王家身不由己,然小岚亦不愿只做那依附于宫墙、仰仗陛下庇护的藤蔓!臣女……愿与陛下共担风雨,同赴艰险!此去河西,不为虚名,只为尽一份心力,为死难的忠魂,为受苦的黎庶,也为……为能堂堂正正地站在陛下身侧,无愧于心!”
她的话语铿锵有力,最后一句“堂堂正正地站在陛下身侧,无愧于心”,更是意有所指。萧宇瞬间明白了她的深意。她是在用行动证明自己,她不愿仅仅因为帝王的宠爱而戴上那顶凤冠,她要以自己的能力和功勋,堵住天下悠悠众口,让所有人都看到,她陆小岚配得上那个位置!这份自尊与倔强,这份不愿成为他负累的心意,让萧宇心中又是感动又是心疼。
他看到她眼中那份不容动摇的决心和深藏的期待。拒绝的话到了嘴边,却再也说不出口。他了解她,一旦决定,九头牛也拉不回。更何况,她说的没错,她有能力,也有资格参与这场国战。
萧宇沉默片刻,最终长长吐出一口气:“好!朕准了!”
他转向陈云舟:“陈将军,将陆小岚编入龙骧卫序列,以……以‘御前参赞行走’之名,随中军行动。拨一队精干护卫,务必护其周全!小岚,战场非儿戏,一切行动,需听陈将军号令,切不可擅自冒险!”
“臣女领旨!谢陛下恩典!定当谨遵军令,不负所托!”陆小岚眼中瞬间迸发出明亮的光彩,郑重叩首。
大军再次开拔。陆小岚换上了龙骧卫的制式软甲,虽略显宽大,却掩不住那份飒爽英姿。她策马跟在萧宇中军之后,目光坚定地望着西陲烽火的方向。萧宇偶尔回头,看到她挺直的背影融入铁甲洪流之中,心中百感交集。她用自己的方式,在向他,也在向整个帝国,宣告着她的决心与价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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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威城,帅府。
气氛凝重而压抑。林老鬼战死的悲痛尚未散去,狄云左眼缠着厚厚的渗血纱布,白燕右臂吊着,脸色苍白地坐在一旁。黎曼的高热虽退,但疫病耗尽了她的元气,依旧虚弱地躺在内室休养。王忠嗣、郭威、杜预、张嶷、以及新任暗河魁首苏英等核心将领齐聚。
“陛下已御驾亲征,不日将至!”郭威的声音带着激动,也带着沉甸甸的责任,“林长老血仇未报,狄云、白燕二位义士重伤,黎副院判尚在病中……此皆国贼所赐!陛下亲临之前,我等必须再给萧彻、拓跋宏狠狠一击,打出我军的威风,迎接圣驾!”
王忠嗣指着沙盘上张掖外围:“斥候探明,萧彻为弹压城内不稳军心,同时防备我军再次突袭,将其主力收缩至张掖城附近,但外围仍留有数支游骑和警戒营垒,由拓跋宏的心腹将领巴图尔统领,约五千人,驻守在此处‘黑风隘’。”他指向沙盘上一处险要山口,“此地扼守通往张掖的一条重要粮道侧翼,位置紧要,守军多为胡骑,骄狂懈怠。若能拔掉这颗钉子,既能斩断其一支触角,焚其部分粮秣,又能极大提振我军士气,更能让萧彻如鲠在喉!”
“末将愿往!”蜀军副将张嶷霍然起身,眼中战意熊熊,“蜀中健儿擅山地奔袭,攀岩越涧如履平地!末将愿率本部五千精锐,夜袭黑风隘,定斩下巴图尔狗头!”
“好!”郭威与王忠嗣对视一眼,点头道,“张将军勇气可嘉!但胡骑剽悍,不可轻敌。王帅,烦请你调两千河朔精骑,于隘口外接应,若张将军得手,则合力扩大战果,焚毁其辎重;若遇强敌,则掩护其撤退。杜预将军,武威城防及大军调度,便交由你了。”
“末将领命!”王忠嗣、杜预肃然应诺。
苏英上前一步,声音沉稳,带着新晋魁首的决断:“暗河将全力配合。我亲自带人,为张将军扫清隘口外围暗哨,并在其撤退路线上预设接应点。”
“多谢苏将军!”张嶷抱拳。
当夜,月黑风高。黑风隘只有零星火把闪烁。蜀军精锐如同暗夜中的山魈,在苏英派出的向导带领下,悄无声息地攀上两侧险峻的崖壁,避开了山口的正面防御。
“杀!”随着张嶷一声暴喝,蜀军从天而降!强弩攒射,短刃翻飞!正在营帐中饮酒作乐的胡兵猝不及防,瞬间陷入混乱。巴图尔惊怒交加,刚冲出营帐,便被张嶷一箭射中肩胛!
“官军袭营!顶住!”巴图尔忍痛嘶吼,试图组织抵抗。但蜀军攻势迅猛,分割包围,胡骑仓促间难以形成有效反击,营内火光四起,惨叫连连。
此时,隘口外蹄声如雷!王忠嗣亲率的两千河朔铁骑如同钢铁洪流,猛地撞开了山口薄弱的防御,冲入营中!铁蹄所过之处,人仰马翻!本就混乱的胡兵彻底崩溃,四散奔逃。
“焚毁粮草辎重!速战速决!”张嶷大喝。蜀军将士将火把投向堆积的粮草和营帐,熊熊大火冲天而起,映红了半边夜空。
眼见目的达到,巴图尔也带着残兵败将向张掖方向溃逃,张嶷与王忠嗣毫不恋战,迅速收拢部队,在苏英的接应下,如同潮水般退入黑暗之中。
黑风隘火光冲天,映照着巴图尔狼狈逃窜的身影,也映照着武威城头将士们振奋的脸庞。一场干净利落的奇袭,斩敌千余,焚毁大量粮秣,自身损失轻微。消息如同长了翅膀,飞向正在滚滚西进的御驾,也飞向风声鹤唳的张掖城。
萧彻在张掖帅府接到败报,气得砸碎了心爱的玉镇纸,“万马帮这群废物,毫无军纪可言,饮酒误事!不能再等了,原本想等敦煌之事彻底解决了再说,如今军心浮动,后勤屡屡被劫,仅靠张掖一城之粮难以长久为继。整备军马,十日后向武威发起总攻。”巴图尔的惨败,外围据点被拔除,粮草被焚,城内因流言而更加浮动的人心……这一切都让他感到前所未有的焦躁,而“宣和帝御驾亲征”的消息,更让他觉得夜长梦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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帅府内,郭威、王忠嗣等人正为黑风隘的胜利振奋,部署着迎接圣驾的细节。陆小寒收到了京城的飞鸽传书,得知妹妹陆小岚竟也说服陛下随军西征时,先是一惊,随即露出一丝复杂又欣慰的笑意。这丫头,终究是长大了,也更有主见了。他望向窗外狄云和白燕所在的偏院方向,仿佛能感受到那两人之间微妙而坚定的氛围,心中默默道:快了,等陛下来了,等打完这最后也是最硬的一仗,大家……都会有新的开始。
帅府偏院。狄云正靠在廊柱下,左眼蒙着的纱布边缘还渗着一点暗红。他仅剩的右眼有些失神地望着院子里一株在风沙中顽强生长的沙棘,手里无意识地摩挲着佩刀的刀柄。白燕坐在不远处的石阶上,右臂吊在胸前,正用左手和牙齿配合,有些笨拙地给一把小巧的手弩上着新弦,清冷的侧脸在月色下显得有些苍白。
“喂,独眼龙,”白燕头也不抬,声音依旧没什么起伏,“盯着那破树看一天了,看出花来了?还是在琢磨怎么用一只眼瞄准,怕以后连耗子都射不中了?”他故意把弩弦拉得“嘣”一声轻响。
狄云被这突如其来的称呼噎了一下,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我用鼻子闻都能找到你藏耗子的地方!你忘了,你小时候藏的东西老是丢,你以为哪去了?都是我吃了!倒是你,手都残了还摆弄你那破弩,小心再崩着,连吃饭都得人喂!”他故意说得粗声粗气。
白燕手上的动作顿了一下,随即又恢复了流畅。他没有像往常一样针锋相对地回呛,反而沉默了片刻。就在狄云以为他又要开始新一轮毒舌攻击时,白燕再次开口了。这一次,他的声音很轻,带着一种罕见的、几乎可以称之为犹豫的质地,像羽毛拂过紧绷的弦:“狄云。”
“嗯?”狄云下意识地应了一声,感觉气氛有点不对。
白燕终于抬起头。他没有看狄云,目光似乎落在狄云身后那堵斑驳的土墙上。他清冷的脸上没什么表情,但耳根却悄然爬上了一抹不易察觉的绯色。
“等打完这仗,”白燕的声音依旧平静,语速却比平时慢了些许,“河西平定之后……”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斟酌词句。“……你,”白燕的视线终于缓缓地转向了狄云,“……要不要跟我走?”
“啊?”狄云彻底懵了,大脑一片空白,“走?去哪儿?回总坛吗?师父不在了,苏英……”
“不是总坛。”白燕打断他,语气中带着些急躁,仿佛嫌弃狄云的迟钝,“找个没人认识的地方。山沟沟也行,大漠边陲也行。”他微微别开一点视线,声音更低了些,“省得你哪天另一只眼也瞎了,死在外面都没人知道。也省得……省得我看不到你这张木头脸,还得操心你下次受伤是不是连脑子都坏了。”
“私奔?还是说你要和我浪迹天涯?”狄云调侃着问。
“浪迹天涯?”白燕像是被这个词烫到了一般,迅速收回目光,手指用力地拨弄着弩弦,“……随你怎么叫。反正……总比看你哪天死在不值当的地方强。”他顿了顿,又飞快地补充了一句,“你要是敢死在张掖城下,我就把你那把破刀熔了,打成耗子夹,放在你坟头,天天夹死路过的耗子,吵得你不得安生!”
“应该不会吧,我这一只眼睛也等于祭天了,老天爷不收我这条命了吧!”狄云还是小的一脸春风,“不过为了不让你那耗子夹白做,咱也可以跟你去山沟沟里……嗯,看耗子夹耗子。”
风沙似乎也变得温柔,轻轻拂过断壁残垣,也拂过这对“竹马竹马”的搭档。前路凶险依旧,但至少,他们有了一个共同奔赴的未来——一个远离刀光剑影、只有耗子夹的“天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