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西的冬日来得凛冽。张掖局势初定,酒泉叛军便主动开城献降,至此,河西全部收复。
城内,百废待兴。肃清残敌、救治伤员、安抚百姓、整饬防务……千头万绪压在萧宇肩头。帅府临时充作行宫,灯火彻夜不息。
黎曼不顾病体初愈,立刻投入到繁重的救治工作中。伤兵营内,她清冷的身影穿梭于呻吟的士卒之间,动作麻利而精准,只是脸色依旧苍白。陆小寒心疼不已,却也只能寸步不离地协助调度药材,确保供给。
苏英率领的暗河,如同最精密的蛛网,高效地运作起来。搜捕萧彻余党、甄别俘虏中的危险分子、监控城内动向、清理战场遗留的机密文件……沈翊则坐镇临时档案室,将海量的情报分门别类,梳理线索,为后续清算和重建提供依据。苏英的指令简洁有力,沈翊的回应精准及时,这对新搭档在巨大的压力下,展现出了惊人的默契与能力。
一日,萧宇在陈云舟、陆小岚陪同下,巡视刚清理出的城西库区。此处曾囤积部分叛军物资,如今正由龙骧卫接管清点。突然,一道黑影从残破的库房屋檐下暴起!那是一名萧彻豢养的死士,一直潜伏在此,此刻见萧宇近前,目露疯狂,手中淬毒的短匕化作一道乌光,直刺萧宇后心!角度刁钻,时机歹毒!
“陛下小心!”电光火石间,一直护卫在萧宇侧后方的陆小岚厉喝一声,没有丝毫犹豫,合身猛扑过去!她用自己的身体,硬生生挡在了萧宇与那致命的匕首之间!
“噗嗤!”利器入肉的声音令人心胆俱裂。匕首深深刺入陆小岚左肩胛下方,鲜血瞬间染红了她的青色劲装。剧痛让她闷哼一声,身体软倒。
“小岚!”萧宇一把扶住她软倒的身体。
“找死!”陈云舟反应如电,腰间佩刀化作一道雪亮匹练,在那死士试图拔出匕首的瞬间,将其头颅斩飞!血柱冲天而起。
“快传御医!黎曼!”萧宇嘶吼着,紧紧抱着怀中脸色迅速失血的陆小岚,前所未有的恐惧攫住了他。龙骧卫瞬间将现场围得水泄不通,杀气腾腾。
黎曼几乎是飞奔而来,看到陆小岚伤势,脸色凝重至极。“匕首有毒!快!抬入内室!”她指挥若定,迅速剪开衣物,检查伤口,施针封穴,抑制毒素蔓延,同时以金针探毒,辨识毒性。整个过程快如闪电,展现出超凡的医术。萧宇守在门外,双拳紧握。
经黎曼全力救治,陆小岚性命无虞,但伤势沉重,失血过多,需要长期静养。当萧宇看到她苍白却依旧对他露出安抚笑容的脸时,心中那份封后的决心,已坚如磐石。陆小岚以行动证明了她“共担风雨”的誓言,更以生命守护了他的安危,这份功绩与情义,足以照耀天下,堵住悠悠众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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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值冬日,京城的空气里竟弥漫着一种蓬勃的暖意。晨曦微露,大街上便已车水马龙。满载着江南丝绸、蜀中锦缎、景德瓷器的商队络绎不绝,算盘的噼啪声、商贾的议价声交织成一片繁荣的交响。新设立的市舶总司衙门秩序井然,关津税吏按章办事,再无昔日层层盘剥的景象。街道干净整洁,巡街的兵卒精神抖擞,面带和煦。得益于漕运总督陆小寒麾下众人的得力调度和新垣理开源节流的统筹,粮价平稳,盐货充足,百姓脸上少了往日的菜色,多了几分安居的从容。
学塾里传出朗朗读书声,茶楼酒肆间议论的,不再是战乱饥荒,而是新近开张的商铺和坊间的趣闻。这座帝国的中枢,在诸葛明的老成持重、新垣理的雷厉风行以及萧承泰这位“戴罪亲王”出乎意料的勤勉务实下,正迅速抚平创伤,焕发出前所未有的活力与秩序。
皇宫内,大朝会正在进行。虽皇帝萧宇尚未还朝,但监国三人组坐镇,朝堂运转有序。今日主持朝会的,正是睿亲王萧承泰。他身着亲王蟒袍,端坐于御阶下首特设的监国座椅上,面容比幽禁时清减许多,眉宇间那股昔日的跋扈戾气已被一种近乎刻板的沉静取代,唯有时而紧抿的唇角,还透着一丝难以消融的郁结。帝师诸葛明闭目养神于侧,户部尚书新垣理则手捧一份奏报,正条理清晰地陈述着商税新法在江淮诸路的初步成效及遇到的阻力。
“……扬州、苏州等地,商路畅通,货值流转较去岁同期激增三成,市舶总司所征正税已初见规模。然,仍有部分地方豪强,勾结胥吏,试图隐匿田亩、虚报商利,阻挠新法……”新垣理的声音清越冷静,回荡在肃穆的大殿中。
就在这时,殿外传来一阵急促而有力的脚步声,打破了殿内的汇报。一名风尘仆仆、背插三根染血红色翎羽的信使,在殿前武士的引领下,几乎是踉跄着扑入大殿,声音因极度的激动和长途奔驰而嘶哑变调,却如同惊雷炸响在每个人耳边:“捷报——!河西大捷!八百里加急!陛下亲笔捷报——!”
整个朝堂瞬间死寂!所有目光都聚焦在那名信使和他高举过头顶的、封着火漆的明黄奏匣上!空气仿佛凝固了,只剩下信使粗重的喘息声。
萧承泰猛地从座椅上站起,他深邃的眼眸中,瞬间爆发出极其复杂的光芒——有难以置信的震动,有夙愿得偿的释然,更有一丝深藏于岁月尘埃下的、属于萧氏皇族的血脉激荡!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腾的心绪:“呈上来!”侍立一旁的宦官疾步上前,恭敬地接过奏匣,验明封印后,双手捧到萧承泰面前。
萧承泰的手指抚过那冰冷的漆封,仿佛能感受到千里之外战场的烽烟与这位侄子笔下的力量。他亲手启封,展开那份由萧宇亲笔书写、笔力遒劲如刀的捷报。他快速扫过,随即抬起头,面向满朝文武,胸膛微微起伏,每一个字都如同重锤,敲击在寂静的大殿中:“诸位!”萧承泰的声音响彻殿堂,“河西前线,王忠嗣、郭威等将士,浴血奋战!陛下御驾亲征,坐镇中军,运筹帷幄!今,张掖大捷!逆贼萧彻,众叛亲离,已于帅台自焚,化为灰烬!胡酋拓跋宏,阵前被缚!河西三镇,业已光复!玉门关八千忠魂之血仇得报!太上皇在天之灵得慰!”
“轰——!”短暂的、令人窒息的寂静之后,整个朝堂如同被点燃的火山,轰然爆发出震耳欲聋的狂喜!“陛下万岁!”“河西光复!苍生有幸啊!”“逆酋授首!大快人心!大快人心啊!”“陛下神武!将士用命!社稷之福!”
老臣们激动得老泪纵横,互相搀扶着,哽咽难言,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年轻的官员们挥舞着笏板,兴奋之情溢于言表。就连那些曾对萧承泰监国心怀芥蒂的臣子,此刻也被这巨大的胜利所感染,由衷地欢呼雀跃。诸葛明睁开了眼睛,捋着长须,脸上露出了数月来最舒展欣慰的笑容,频频点头。新垣理紧握的拳头缓缓松开,眼中闪烁着激动与如释重负的泪光,这仗要继续打,她这户部尚书就算做到头了,国库马上见底!
萧承泰站在御阶之前,感受着脚下金砖传来的震动,听着这山呼海啸般的声浪,看着一张张狂喜的面孔。他紧握着那份犹带硝烟气息的捷报。这一刻,他仿佛不再是那个野心勃勃的权王,也不是幽禁思过的罪人,而仅仅是一个在王朝危难之际,勉强支撑过局面,如今终于盼来云开月明的萧氏子孙。一种难以言喻的、混杂着悲凉、欣慰与彻底解脱的情绪,在他胸中激荡。他抬眼,目光似乎穿透了巍峨的殿顶,望向了西北的天空,又仿佛落在了太庙中某个无形的灵位上。
良久,欢呼声渐歇。萧承泰深吸一口气,将那份沉甸甸的捷报郑重地放回奏匣。他环视群臣,声音恢复了监国亲王的沉稳,却带着前所未有的清晰与力量:“此乃陛下神威,将士用命,苍天庇佑之功!捷报在此,着通政司即刻誊黄,昭告天下!礼部、鸿胪寺,速拟庆典章程,待陛下凯旋还朝,举国同庆!兵部、户部,犒赏三军、抚恤阵亡将士家属事宜,即刻着手,不得延误!”
“臣等遵旨!”群臣齐声应诺,声音中充满了昂扬的斗志与对新朝气象的信心。
萧承泰微微颔首,重新坐回监国座椅,对一旁的新垣理道:“新垣尚书,商税新法之奏报,继续。”他的声音平静,仿佛刚才那场席卷朝堂的情感风暴从未发生。然而,只有他自己知道,手中那份捷报的温度,和他眉宇间那最后一丝郁结的悄然消散。
萧宇留下王忠嗣及十万精锐坐镇,整饬边防,安抚流民,重建秩序。自与陆小岚、陈云舟、苏英等人,率得胜之师,押解着拓跋宏及萧彻的首级,班师回朝。龙旗招展,凯歌高奏,归途虽漫漫长,将士脸上却洋溢着胜利的荣光与归家的期盼。
大军行至关中,圣驾暂歇。睿亲王萧承泰与帝师诸葛明、户部尚书新垣理,已在此迎候多时,并呈上监国期间详尽的政务奏报。萧承泰身着亲王常服,神态恭谨,比幽禁时消瘦,却更显沉静。
行营内,萧承泰单独觐见。他撩袍跪倒,双手奉上一份奏疏,声音平静而苍凉:“陛下天恩浩荡,不杀复爵,委以监国重任,老臣感愧无地。然静夜思之,昔日之过,虽非弑君,然祸乱朝纲、致生灵涂炭,罪孽深重,百死莫赎。幽禁思过,难消心头块垒。今陛下凯旋,乾坤已定,老臣残躯朽骨,不堪驱策。唯愿卸去一切职司,前往皇陵,结庐守陵,朝夕洒扫于先帝陵前,以赎前愆,了此残生。恳请陛下恩准!”
萧宇看着这位曾经权倾朝野、如今暮气沉沉的皇叔,沉默片刻。他接过奏疏,道:“皇叔监国期间,恪尽职守,并无差池,朕心甚慰。然天下方定,萧彻及其党羽被诛,朝廷正是用人之际,皇叔守陵之请,当下朕不能允。”
萧承泰当然明白萧宇话中之意,囚人不如收心之事已经被这位侄子运用的炉火纯青,开口道:“老臣戴罪之身,陛下不杀已是天恩浩荡,怎敢再领重任!”
萧宇将他扶起来:“皇叔虽有过,然终归是我萧家的家事。自当由咱们自己说了算。”萧宇此话一出,萧承泰大为震惊。
“老臣……谢陛下隆恩!”萧承泰深深叩首,肩膀微微颤抖。
消息传回京城,永安大长公主萧玉儿闻之,泪流满面,兄长仁至义尽,她心中的巨石终于落地,对德王萧桂的照料也更加尽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