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雪,不知何时又悄然飘落,细碎无声,如同天女散花,轻柔地覆盖着院墙、屋檐和尚未清扫的烟火余烬。四号院内,堂屋的灯火将窗户晕染成一方温暖的橘黄,隔绝了外界的严寒与喧嚣。
吕树终于放下了笔。她看着自己写下的三个“安”字,一个比一个沉稳方正,心中那股因李叔目光而起的莫名惊悸,似乎也随着墨迹的沉淀而缓缓平复。她悄悄抬眼,看向窗边那道沉静如山的背影。
符华姐姐依旧站在那里,目光似乎穿透了窗纸,落向隔壁李家那扇紧闭的里屋门扉。月光与雪光交织,在她清隽的侧脸上投下淡淡的阴影,使得那沉静的面容更添几分深邃。她的呼吸绵长而几不可闻,整个人如同融入这静谧雪夜的画卷,却又带着一种无形的、仿佛能定住一方天地的力量。
方才隔壁那场短暂却激烈的争执,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并未在符华姐姐脸上激起半分涟漪。她甚至没有刻意去“听”,那薄薄的院墙和紧闭的门窗,在李叔刻意压低却难掩情绪的声音里,在她远超常人的感知下,形同虚设。
“太怪……”
“那气质,那眼神……像庙里的泥胎菩萨……”
“熬的药……绝不是普通温补的玩意儿……”
“上面真让你查点啥……”
“孩子的心伤不得……”
李叔低沉沙哑的质疑,李婶带着火气与恳求的维护,每一个字都清晰地落入符华姐姐耳中。她甚至能“看”到李叔那双深不见底、带着审视与疑虑的眼睛,如同暗夜中的鹰隼,穿透墙壁的阻隔,落在她的背上。
她并不意外。一个来历不明、身负异能的“孤女”,在如今觉醒者频现、暗流涌动的洛城,引起某些人的注意,是迟早的事。只是没想到,这双眼睛,竟藏在如此近的邻舍之间。李叔身上那股若有若无、刻意收敛却瞒不过她的“铁血”气息,以及那份对职责近乎固执的坚持,都指向了某个方向——官府,或者更隐秘的力量。
符华姐姐的目光从李家方向收回,落回屋内。灯下,吕树正小心翼翼地将写好的字帖收好,动作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和放松后的柔软。小鱼在里屋的床上翻了个身,发出满足的梦呓,像只找到暖窝的小兽。
李婶的话在她心头无声回荡:“……好容易符华来了,像个真正的家人一样疼她们……孩子的心伤不得……”
家人。
心。
这两个字,如同投入心湖的石子,在她那沉淀了数万载孤寂的心湖深处,漾开的涟漪远比李叔的窥探更深、更远。
她缓缓转过身,走向桌边。步履无声,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安定感,瞬间驱散了吕树心头最后一丝残留的不安。
“手腕如何?”符华姐姐的声音响起,温和如常,仿佛刚才隔墙的暗涌从未发生。
“啊?哦…好多了,不酸了。”吕树连忙回答,下意识活动了一下手腕,确实感觉轻松不少。
“嗯。”符华姐姐的目光落在吕树收起的字帖上,那三个“安”字,墨迹未干,在灯下泛着温润的光泽。“字有进境。‘安’之一字,形易写,意难守。形正,是根基;心定,方为真安。”
她的声音不高,却如同带着某种奇特的韵律,清晰地传入吕树耳中,也落入她自己心底。
形正,是根基——是吕树和小鱼日益康健的身体,是这方小屋的温暖灯火,是她们努力维持的安稳日常。
心定,方为真安——是面对未知风雨的沉着,是守护这份来之不易的“家”的坚定意志,是无论外界如何窥探、猜疑,她符华立于此处,便为定海神针的绝对信念!
隔壁的疑虑与窥探,如同窗外飘落的雪,冰冷,却无法侵入这方灯火。年后可能的调查与风波,如同远处低沉的雷声,尚在酝酿。但这些,都不足以动摇她此刻守护的决心。
她走到吕树身边,指尖带着一丝暖意,轻轻拂过少女因练字而微微汗湿的额发,动作自然得如同拂去一片落叶。
“夜深了,去睡吧。明日是新岁。”
“嗯!”吕树重重点头,脸上终于绽开一个轻松的笑容,带着对明日的期待,“符华姐姐也早点休息!”
看着吕树轻快走进里屋的背影,符华姐姐独自留在堂屋。她没有立刻去睡,而是走到窗边,轻轻推开一条缝隙。
清冽的寒气夹杂着细小的雪粒瞬间涌入,吹拂着她额前的碎发。她望向院中那株在风雪里静默的梅树,枝头一点猩红的花苞在月光与雪色的映衬下,如同凝固的血珠,又似未燃的火种。
隔壁李家早已没了声息,里屋的灯也熄了,陷入一片沉寂的黑暗。只有那无声的窥探和沉甸甸的疑虑,如同蛰伏的兽,潜藏在年节的喜庆之下。
符华姐姐的目光沉静如水,倒映着窗外无声飘落的雪花和那一点倔强的红。她缓缓抬起手,指尖在虚空中划过一道极其玄奥、微不可察的轨迹,一丝微弱到几乎无法感知的、带着守护意味的气息悄然弥散开来,如同无形的屏障,温柔地笼罩住这方小小的院落。
然后,她轻轻关上了窗。
屋内,灯火如豆,温暖依旧。
药香、墨香、以及熟睡之人温热的呼吸交织在一起,氤氲着人间最平凡的暖意。
符华姐姐走到桌边,吹熄了油灯。
黑暗中,她并未躺下,而是盘膝坐于床榻一角,如同入定的老僧。窗外雪落无声,万籁俱寂。唯有她体内那微弱如星火的气息,在寂静中缓缓流转,如同守护着这方小小天地的、永不熄灭的心灯。
新年的第一缕晨光,正悄然在地平线处孕育。
而这一夜,风雪未歇,心灯长明。符华姐姐守护的,是身后两个女孩沉静的睡颜,是这方小院来之不易的安宁,更是她自己于这红尘烟火中,重新锚定的“心之所安”。
雪,还在下。夜,还很长。但黎明,终将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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