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5书阁 > 现言小说 > 吴白扬 > 第21回 薛素素委身吴中老 王修微苦落扬州马(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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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薛素素道:“沈公对我好,堪比天高地厚,薛素素今生今世铭记不忘。”沈德符直接了当的道:“那个糟老头子对你好吗?”薛素素道:“以前好,自从我成为你的女人后,就不好了。他再也未见过我的人。”沈德符道:“那为什么对他念念不忘,还偷偷保存着他送你的定情物?”薛素素避重就轻的道:“不是定情物,它就是一方脂砚。”沈德符道:“狡辩!还给我狡辩!要是普通的砚台,用整天瞒着我吗?明知你胸中有诡,心头有诈,还是硬嘴如鸭!”薛素素终于沉默了,她无法为自己过多的辩解,更无法替王伯谷洗冤。任沈德符肆无忌惮的愤怒着,咆哮着。

沈德符也终于有点累了,他喘着粗气坐在一张凳子上。薛素素立马给他端来一杯热茶,递于手中。他狠狠喝了几口。用缓和的语气道:“素素,我问问你,要如实作答。王稚登与我沈虎臣,谁在你的心中位置重?”

“一样重!”薛素素不敢说实话,怕引起沈德符更大的恼火,她曲意答道。沈德符道:“不可能!难道没有丝毫差别?谁更重?”薛素素无法躲闪,她暗暗狠狠心。说道:“王伯谷!”沈德符道:“你真是个狼心狗肺的人!怪不得古人说‘世间唯小人与女子难养’!这么多年了,我对你是百般之好,竟无感化你这颗铁石之心!我意气风发的青春年纪竟不如一个须发苍苍的糟老头子!呸——”他说着站起来,摔手把茶杯掷于地面,“啪”的一声飞起碎片无数。

薛素素本有骑射之技,武力制服沈德符那是易如反掌。但面对这样的家事,她不能“武力解决”,只能选择隐忍。见沈德符发了大火,她委屈道:“从不敢在官人面前说假话,你让我如实回答,岂敢有半点虚言?成想会引起官人火气,但不敢用假言戏语来糊弄。”

常言道‘家丑不可外扬’,这等丑事若让外人知道了,岂不笑掉大牙?大户人家面子值千金。沈德符想把这事压下来,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他又沉沉的问道:“从今后,能不能把王稚登这个糟老头子、大骗子给彻底忘了?”意思是只要能够忘记,既往不咎。薛素素想了想道:“这么多年没有忘记,估计未来也很难彻底忘掉!官人还是把我休了吧,这样你也解脱了,我也解脱了。”

这一句实诚话,使沈德符刚刚稍息的火气,立马又冒起来。他怒不可遏,飞身来到案边,双手捧起这尊薛素素珍藏多年的脂砚,擎过头顶。狠狠的道:“就是它让你魂不守舍!惦念暗恋,今天我要彻底断了你的念想!让你再也看不到这面贱物!再也联想不到那该死的糟老头子!”薛素素见此情景,明知劝说已经无效。为了能保住脂砚,说时迟,那时快,她“噗通”一声跪倒在沈德符面前。由于跪得太过匆忙,两个膝盖正好跪在刚才摔破的茶杯碎片上,鲜血顿时冒若两汪暗泉,像两朵盛开的红莲花。一会功夫,地面殷红了一大片。

沈德符虽与王稚登有不共戴天的情仇,但面对自己心爱的女人如此一跪,怜香惜玉之情顿生胸中,心立即软了。他把脂砚又置于案上,找来布条和药物帮素素止了血。

二人不再闹腾了,书房又恢复了原来的平静。这平静不同寻常,静得出奇,彼此能听到对方的心跳和呼吸。仆人喊着用晚餐了,二人只是应了声,谁也没有动身,宛若两尊石像。仆人后来又专门来喊了一次,受到沈德符的“雷爆火”后,也不敢再喊了。亥时二人方草草收拾入睡。沈德符本可以到其他妻妾房内过夜,但因薛素素膝盖受伤,他内心有所愧疚,故而与她睡在一起,借此在心灵上给她些许安慰。

沈德符、薛素素二人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各想各的事,各伤各的心,怎么也无法入睡。

寅时薛素素方沉沉睡去。她刚刚闭上眼睛,一场梦境侵袭而来。似是江南某地,王稚登还是原来的英气模样,穿着绢袍,蹬着丝屐,头戴新冠,面含微笑,朝她自己风尘仆仆而来。她看到王稚登后,泪水忍不住流下来,满腹委屈无法释放,扑倒他怀中放肆哭起来。王稚登一把抱住她,安慰道:“润娘不哭,润娘不哭,都怪我太忙,抽不出空来看你!”薛素素梦中哭道:“你知道人家有多想你!这么久了,不来看我,不来娶我!让我傻傻等着你!伯谷哥哥你知道吗?我被逼婚都逼疯了。花轿抬到门外,锣鼓喧天响满大街,我上轿还是不上,左右为难呀!”王稚登道:“润娘稍等时日,我很快就遣花轿来接你回长洲,让你落籍,给你幸福!”

薛素素梦中听到王稚登这句承诺之言,似是感动,更似一句久违的誓言,又嘤嘤嗡嗡哭起来。王稚登慌忙帮她擦了泪,轻轻拍打着她的后背,如同拍打着自己的婴孩,给他安慰,给她镇定。她慢慢又静下来。

天亮了,薛素素一觉醒来,心情仍有些许沉重。她一动未动,也懒得睁眼,感觉枕头有一片浸湿。突然想起昨晚的梦,知道是自己哭湿的。她不敢声张,把这个秘密压在心底,慢慢睁开双眼。

当薛素素看到沈德符时,沈德符早已醒了,二人四目相识。她心中一惊,暗思道:“官人难道一夜未睡?”怀着忐忑之心,她很快把自己情绪稳下来,装作没事一样的。沈德符先开了口:“既然你这么倾迷于王稚登,做梦都要呼唤着他,可知是留住你的人,也留不住你的心;留住你的身,也留不住你的魂。与其在挣扎中延续,不如在豁达中了断。咱还是分道扬镳吧。”

薛素素明白,沈德符一定是耳闻目睹了昨晚梦中的一切,要不然怎能说出这番话来?事已如此,也只能是分了。她淡淡的道:“谢谢官人的承全之恩和全家这些年来的照顾,也谢谢官人的一片痴情!我不知道‘感情’是何物,想必它一定是个不可变通的‘死脑筋’东西,既不灵活,也不可改变。要不然,官人待我不薄,早就被感动了,定能从心上接受官人。既然没有被感动,只说明咱二人是缘份太薄,情份太浅。今生连理已尽,来生再结同心。”

一番话,听得沈德符是泪眼婆娑。他想挽留,却知道挽留不住;他想放弃,却心有不忍。矛盾的心理进退维谷,乱如团麻,沉默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薛素素起床收拾,带了随身的衣件和贴身物用,藏了脂砚,便从后门走出沈家。临别时,沈德符硬塞给她几两银子,备作路途急需之用。能够看出,沈德符有几分不舍,但他无能为力,只能放手。也能看出,薛素素心存感激,她不住的拱手作道别状。但世人都知道,感激是感激,情爱是情爱,二者不能混为一谈,也不能彼此转化,更不能合二为一。

薛素素终于恢复了自由之身。她一路北上,抄水路向吴门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