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锦棠的指尖还残留着凤髓花血灯的余温。
她跪坐在地宫中央的蒲团上,目光扫过下方百余个盘坐的百姓——这些被共鸣网络联结的印记者,额间淡金印记正随着呼吸明灭,像极了被线牵着的提偶。
谢郎,你看那个穿月白衫子的。她抬手指了指,还有最末排抱孩子的妇人——他们的印记,像被人提着线的傀儡,连呼吸都是假的。
谢临渊顺着她的指尖望去,略一挑眉:他们的印记......没有情绪波动。
对。温锦棠的指甲轻轻掐进掌心,正常共鸣者的印记会跟着七情起伏,像心跳一样有节律。
可这些人的,她喉头滚了滚,像是被人用线提着,悬在半空中晃。
谢临渊的手落在她肩背,隔着薄衫都能感觉到他掌心的温度:我去查查通风道。他转身时外袍带起一阵风,吹得血灯的火苗歪了歪,金红的光影在石壁上摇晃,倒像是那些异常的印记在扭曲。
温锦棠望着谢临渊的背影消失在甬道尽头,指尖无意识摩挲着银簪——簪尖刺进指腹的痛感,让她骤然回神。
簪头刻着并蒂莲,是前日谢临渊亲手打的——他说要替她簪住所有不安。
可此刻这凉意透过掌心渗进骨头,她突然想起三日前接住的那滴黏液,灼烧感至今未消。
温姑娘。沈毅的声音从侧后方传来。
这位禁军副统领左手持着青铜盾,右臂空荡荡的袖管被地宫穿堂风卷起,需要属下替您巡查内围?
不必。温锦棠摇头,目光仍锁在那几个异常的印记者身上,你守着东隅的血灯,别让烛芯被灰蒙住。沈毅应了声,左手扶盾退到灯旁,金属护手擦过灯座,发出细微的刮擦声。
不知过了多久,甬道里传来脚步声。
谢临渊的玄色官靴先映入眼帘,接着是他紧绷的下颌线——这是他发现线索时的惯有神情。
过来。他伸手拉她,掌心带着石壁的凉意,通风道第三块青石板后有蹊跷。
温锦棠跟着他钻进狭窄的通风道,霉味混着铁锈味扑面而来。
谢临渊点亮火折子,照向石壁缝隙——那里嵌着半根铜管,管壁爬满绿锈,管口却意外干净,像是被人定期清理过。
百年前的传音铜管。谢临渊指尖拂过铜管纹路,前朝祭典时,黑袍祭司就是用这东西监听祭品私语。他顿了顿,火折子的光映得他眼底暗潮翻涌,现在铜管虽锈,但若是配合共鸣频率...
能窃听。温锦棠接话,后颈泛起凉意。
她想起昨夜地宫外那阵沉默的风,那些细碎的、不属于人声的响动——原来不是风,是有人贴着铜管,偷听他们的每一句对话。
谢临渊从怀中摸出泥灰,三两下将铜管严严实实封死。
泥灰簌簌落在地上时,一片指甲盖大小的陶片突然从石缝里滚出来。
温锦棠弯腰拾起,见那碎片上刻着歪扭的铃铛纹路,和沈毅腰间挂的铃俑几乎一模一样。
沈毅的铃俑。谢临渊的声音沉了下去。
他们在偏殿找到沈毅时,这位副统领正背对着门擦拭盾牌。
听见脚步声,他转身时右臂空袖晃了晃,目光却坦荡:首辅想问铃俑的事?
你手里的铃俑,还有几件?温锦棠直接开口。
沈毅沉默片刻,从怀中摸出那枚半残的铃俑:本有三件,分属禁军统领、副统领与祭司,象征令、战、言三权。他指腹摩挲过铃俑缺口,当年祭典失火,属下只抢出这半件,另外两件......
言铃。温锦棠突然打断他,能模拟声波频率的那枚。
沈毅瞳孔微缩:姑娘如何得知?
因为有人正用它冒充我。温锦棠攥紧掌心的陶片,碎片边缘刺得生疼,那些印记异常的人,他们听见的神谕,根本不是共鸣网络的声音。
谢临渊的手搭在她后颈,轻轻揉了揉:需要设饵。
子时三刻,地宫的铜钟已经沉寂三日。
温锦棠站在结界边缘,声音放得极轻,像说给风听:子时开钟门,迎新主。她特意让尾音带着点她惯有的软甜,像极了哄谢临渊吃蜜饯时的语调。
谢临渊拉着她躲进石壁后的暗格里,掌心始终与她交握。
暗格里很黑,只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声——他的沉稳,她的微促。
会来吗?温锦棠轻声问。
会。谢临渊吻了吻她发顶,他们太想听见神谕了。
果然,子时的更鼓声刚落,一个青衫身影就摸进了钟台。
那是白日里印记最稳定的书生,此刻他眼神发直,手指颤抖着去够钟槌,嘴里念叨:主上要来了......主上要来了......
沈毅的盾牌砸在地面的闷响惊破夜寂。
书生被按倒在地时还在挣扎:是温姑娘说的!
她在我梦里说的!
温锦棠蹲下来,看着他额间疯狂跳动的印记——这次不是恒定的亮,而是被恐惧扯得七零八落。你梦里的温姑娘,声音是不是有点哑?她轻声问,像隔着一层湿布?
书生猛地抬头,眼底的癫狂裂出缝隙:姑娘怎么知道?
因为那不是我。温锦棠取出瓷瓶,金粉药丸在掌心滚了滚,假的声音再像,也骗不过真正听过神谕的人。
她转身时,谢临渊正倚在门框上看她。
月光从他背后漏进来,将他的轮廓镀得柔和:最后一粒给我?
你也需要。温锦棠把药丸塞进他掌心,我信你,但我更信规则。
谢临渊捏着药丸笑了,指尖蹭过她发间的并蒂莲银簪:什么规则?
明天你就知道了。温锦棠望着地宫中央那面新凿的石壁,月光透过通风口照在上面,石屑还未扫净,露出底下青灰色的岩面——那里即将刻下三行字,关于共鸣,关于信任,关于如何让所有声音,都真正属于自己。
此刻,山脚下的土地庙里,老妇的指甲深深掐进供桌。
她听见了钟台的动静,听见了书生的惨叫,更听见了那个熟悉的、带着甜意的声音——这次,她再也模仿不来。
供桌上的青灯又灭了一盏。
老妇望着最后那盏摇曳的灯火,突然笑了,黑纹爬满的瞳孔里,映出地宫方向新凿石壁上,正被月光照亮的第一笔刻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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