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宫石门闭合的闷响在地底回荡时,温锦棠正倚着谢临渊的肩,指腹还沾着自己未擦净的血。
石壁渗出的冷意透过裙摆漫上来,她却觉得掌心被谢临渊攥得发烫——那温度从指缝钻进来,像根细绳子,把她飘在云端的魂慢慢拽回实处。
逆脉阵残余机关。她突然开口,声音还有些发虚。
谢临渊垂眸看她,见她睫毛沾着薄汗,却强撑着坐直身子,沈毅,启动入口沉降。
沈毅右臂的残袖被穿堂风掀起一角。
他单膝点地,铠甲与青石板相撞发出脆响:是。
末将这就去调机关。转身时,他腰间的铁哨擦过石壁,划出火星——那是他从前当禁军时总挂在腰上的,说是听惯了响,心里踏实。
温锦棠望着他的背影,喉间泛起腥甜。
她知道沈毅此刻定是攥着铁哨的,就像从前每次执行危险任务前那样。
可这次不同,他不再是听令于朝廷的禁军副统领,而是……她低头看向自己心口的花瓣印记,又看向不远处排成列的十七名印记者——他们正自发地围成圈,将受伤的少女护在中间。
沉降三丈。她补了一句,再让凤髓花的根系缠死封口。
谢临渊的拇指轻轻摩挲她腕上的伤口:他们要的是可控的神迹。他声音很低,像怕惊碎了什么,钦天监不会硬闯,会等我们自己开门。
温锦棠突然笑了。
她仰起脸,让晨雾里的湿气扑在发烫的脸上:门关了,可钥匙在谁手里?
若神明都推不开,那便不是门——是囚笼。
山风卷着晨雾灌进地宫时,沈毅的铁哨声突然从入口方向传来。
那声音短促又尖锐,像划破绸缎的刀尖。
温锦棠刚要起身,谢临渊已先一步将她按回石凳:我去。他指尖沾了她的血,在石凳上抹出个淡红的月牙印。
等谢临渊的身影消失在甬道尽头,温锦棠才扶着石壁站起来。
她的裙角扫过地上的碎骨珠,那是昨夜为少女净化寄生种时崩裂的。
十七名印记者里,有个扎着双髻的小姑娘凑过来,轻声问:阿姊,疼吗?
温锦棠蹲下身,替她理了理被汗浸湿的额发:不疼。
疼痛不是枷锁,是钥匙。
你们今日流的血,会撬开明日生锈的门。她瞥见小姑娘脚腕上若隐若现的花瓣印记,和自己心口的一模一样,这不是惩罚,是选择。
话音未落,甬道里传来沈毅沉哑的嗓音:姑娘,朝廷的人到了。
三辆马车停在地宫外三百步。
朱漆车帘纹丝不动,连车夫都裹着黑斗篷,看不出眉眼。
只有一名穿青衫的文书官捧着烫金诏书,站在晨雾里。
他腰间的银符在雾中泛着冷光,像块冻住的月亮。
沈毅持盾上前时,铠甲摩擦的声响惊飞了几只山雀。
文书官将诏书递来的瞬间,他闻到了极淡的沉香味——和从前宫里传旨太监身上的味道一模一样。
接旨。文书官的声音像浸了冰水,无旨者不得近前。
沈毅的左手按在盾沿。
他记得上个月随驾出巡时,也接过这样的诏书——当时皇帝要贬谪某位言官,诏书里的字是用朱砂写的,还带着墨香。
可此刻这张纸,摸上去薄得像蝉翼,展开后竟连半行字都没有,只有枚银符压在纸心,像块烧红的炭,在他掌心烙出个印子。
言灵召引令。谢临渊的声音突然在身后响起。
沈毅转头,见他正盯着那枚银符,眼底像压着团火,传说能强制唤醒沉睡的契约。
温锦棠不知何时也走了过来。
她的指尖刚触到符纸,心口的花瓣印记便开始发烫。浸到清音丸药汁里。她对沈毅说,试试看。
药汁是昨夜为净化寄生种熬的,还剩半盏搁在石桌上。
沈毅将符纸浸入深褐色的药汁,纸面立刻泛起涟漪——血色字迹从纸心漫开,像血在水里晕染:温氏血脉,奉诏归京。
辰时三刻,契毁人亡。
温锦棠的呼吸顿住了。
她取下心口的花瓣,那是用自己的血养了十年的信物。
血珠滴在符纸上的刹那,花瓣突然剧烈震颤,几乎要从她指缝里挣脱。
符纸轰地烧起来,灰烬落在药汁里,浮起个极小的银纹——和她心口的印记纹路分毫不差。
母印共鸣。谢临渊按住她发颤的手腕,朝廷保存着言灵系统的原始密钥。
温锦棠望着自己额间裂开的印记,突然想起曾祖母临终前的话:锦棠啊,有些契约是刻在骨头里的,拔不出来。原来不是拔不出来,是有人一直攥着钥匙。
反向锁契。她转身走向地宫主壁,那里刻着《共鸣三律》的铭文,以三律为基,写一段逆向封印咒。
谢临渊抓住她的手:会反噬。
凡持外令者,契不通心。温锦棠抽回手,用匕首割开掌心。
鲜血顺着石壁的纹路流下来,像条红色的河,他们要唤醒出厂设置,我偏要锁死这扇门。
十七名印记者自发围拢过来。
那个扎双髻的小姑娘第一个开口低诵,接着是老妇,是少年,是所有带着花瓣印记的人。
他们的声音像溪水汇入河,渐渐成了浪潮。
地宫深处传来古老的回音,像是某种沉睡的巨兽被惊醒,发出沉闷的嘶吼。
温锦棠的膝盖重重磕在青石板上。
她能听见自己骨头里的契约在崩裂,像瓷器摔碎的声音。
嘴角的血滴在《共鸣三律》上,将凡契约必自愿几个字染得鲜红。
谢临渊接住她往下倒的身子,喉结动了动,终究没说出停下两个字——他知道,这是她要的自由。
夜半时分,地宫的通风口传来极轻的脚步声。
那声音像猫爪挠过窗棂,若有若无。
谢临渊将温锦棠轻轻放在石床上,替她掖好被角,又摸了摸她发烫的额头,这才转身钻进铜管旧道。
石缝外的月光很淡,照见一名特使正闭目盘坐。
他的嘴唇动得极快,却没发出声音,像在念什么无声的咒。
谢临渊盯着他右耳渗出的黑血,突然想起从前在锦衣卫见过的言灵傀儡——被操控的印记者瞳孔浮现银色符文,机械重复开门。
地宫内,那个被净化的少女突然坐了起来。
她的眼睛睁得很大,却没有焦距,嘴里喃喃着:......开......门...
温锦棠是被疼醒的。
她心口的印记像被火烤着,疼得她蜷缩成一团。
听见少女的声音,她猛地抬头,正撞进谢临渊的视线里。
他从铜管旧道钻出来,脸上还沾着石屑:他们用了活体中继。
温锦棠扶着石壁站起来。
血灯在她身侧忽明忽暗,照得她眼尾的泪痣泛着红:这次,我要亲手拔掉那根舌头。
她走向角落的共鸣石——那是昨夜百人共振时留下的记录,石面上还浮着淡金色的光纹。
指尖触到石面的瞬间,她听见了自己的声音,混着十七人的,混着少女的,混着山风的,像首被揉皱的诗。
谢临渊走到她身后,将披风披在她肩上:要查昨夜的记录?
温锦棠没有回头。
她望着共鸣石上浮动的光纹,想起晨雾里闭合的地宫大门,想起石壁上的《共鸣四律》,想起那个扎双髻的小姑娘说阿姊,疼吗时的眼神。
嗯。她轻声说,有些声音,得仔细听听。
血灯在此时突然爆了灯花。
炸响里,温锦棠看见共鸣石上的光纹裂开条细缝,像道即将破晓的天。
远处,钦天监焚香的烟柱已燃至第三截——那香,名为“断息引”,燃尽之时,地宫将彻底封闭,再无生路。
她缓缓闭上眼,唇间低语如刃:
“契约刻在骨头上,可骨头终究是自己的。”
“他们想听神谕,我便让他们听听——凡人的怒吼。”
【小剧场】
谢临渊:你说门关了,钥匙在谁手里?
温锦棠(擦血冷笑):在我骨头里,有本事来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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