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锦棠的指尖刚触上共鸣石,便被那股蜂拥而至的声浪撞得晃了晃。
石面的淡金色光纹像活过来的游鱼,在她掌心跃动。
十七道重叠的声线裹着山风、烛火与昨夜的喘息,劈头盖脸砸进她耳中——有少女抽噎时的气音,有老丈咳嗽的震颤,还有一道最清晰的,是她自己念诵《共鸣三律》时的尾音,尾调因力竭微微发颤。
“锦棠?”谢临渊的手虚虚扶在她腰后,温热的掌心隔着披风熨帖过来,“可是哪里不适?”
她摇头,睫毛在眼下投出细碎的阴影。
方才那阵混乱声线里,有一缕频率格外刺目——像根细针挑着她的神经,明明与其他人的声波纠缠在一起,却始终保持着精准的共振。
她屏息凝神,顺着那缕刺痒的震颤追溯,终于在光纹深处捕捉到少年印记者的脑波轨迹。
“临渊。”她转身时,披风滑下一侧肩头,“你看这个。”
谢临渊俯身在她身侧,指节擦过她垂落的发尾。
共鸣石上,两道交缠的光带正缓缓舒展——一道是少年的脑波,银亮如星子;另一道暗红如血,竟与昨夜那名特使的声纹严丝合缝地重叠。
“同步率……九成七。”温锦棠的指甲掐进掌心,“他们不是随机挑选中继,是精准匹配了脑波频率。”
谢临渊的瞳孔微微收缩。
他想起方才在通风道外,那名特使右耳渗出的黑血里浮着半片透明薄膜,此刻再看少年微张的耳道,喉结滚了滚:“取你那瓶凤髓花蕊的显影水。”
温锦棠从袖中摸出青瓷小瓶,瓶身还带着她体温的余温。
药汁滴在少年耳郭时,他无意识地偏了偏头,像只被触碰的幼兽。
随着淡金色的药液渗入,一层薄如蝉翼的膜从耳道深处缓缓析出,在血灯映照下泛着珍珠母贝的光泽,竟与特使耳中的残片严丝合缝。
谢临渊的指尖悬在那层珍珠母贝般的薄膜上,嗓音浸了霜:“附耳蛊……活剥人耳内膜所制。”
温锦棠呼吸一滞。
“他们剜了活人的耳,却剜不走本心。”他冷笑一声,指节擦过少年颤抖的睫毛,“那声‘开门’——是刀架在魂魄上逼出的回响。”
温锦棠的唇抿成一道线。
她望着少年空洞的眼睛,想起昨夜他被净化时颤抖的指尖,想起他攥着她衣角问“阿姊,疼吗”时,眼底那点未被蛊虫完全吞噬的清明。
“我要帮他把这层膜剥下来。”她转身取过案上的银镊子,指节因用力泛白,“但得先确认……他的本真声线还在不在。”
血灯被她拨得更亮了些,暖红的光晕裹着案头新采的晚香玉。
温锦棠将花瓣撒在少年四周,淡白的花瓣顺着气流盘旋,在他身周织成半透明的结界。
她跪在少年面前,指尖轻轻按上他眉心:“跟着我的呼吸,慢慢睡。但要记得——你是清醒的。”
少年的眼睫颤了颤,原本涣散的瞳孔逐渐聚焦,却又比清醒时更柔软,像浸在晨雾里的琥珀。
“开门。”温锦棠先学了童声,脆生生的尾音撞在结界上,荡起一圈圈涟漪。
少年的睫毛动了动,没其他反应。
“开门哟。”她又压着嗓子学老妇,浑浊的气音裹着岁月的沉淀。
少年的手指在身侧蜷了蜷,仍是沉默。
“开门。”这次是谢临渊的声线,冷硬如霜刃出鞘。
少年的肩头抖了抖,却依然闭着嘴。
温锦棠深吸一口气。
她望着少年眼下未褪的青灰,望着他腕间还沾着的净化时的血渍,忽然放软了声调,像在哄自家院里偷摘果子被抓的小丫鬟:“留下。”
少年的身体猛地一震。
他的指尖深深掐进石床缝隙,指节因用力泛白,喉结滚动着发出破碎的音节:“留……下……”
“找到了。”温锦棠的眼睛亮得惊人,“只有本真声线能触发契约响应。他们复制得了声纹,复制不了……”她的手指轻轻点在自己心口,“这里的温度。”
谢临渊靠在石壁上,望着她发亮的眼睛,喉结动了动,终究没说话。
“得换密令。”温锦棠转身时,晚香玉的花瓣落在她发间,“旧声线已经被破解,他们能冒充我们,我们就得让冒充者漏出破绽。”
她取过案上的竹简,指尖抚过温氏古语的刻痕。
这些字是外祖手把手教她的,如今连温府的老仆都忘了,却成了最安全的密码。
“?uá。”她开口时,喉间滚出个沉郁的颤音,像古松在风里摇晃,“这是‘锁’的古语发音,气流要擦过悬雍垂,尾音带点气声。”
十七名登记净化者围拢过来。
沈毅站在最前排,左手始终攥着他的盾,指节因用力发白。
他试了三次,发出的音都像被掐住脖子的鸭,涨得耳尖通红:“这音……实在难学。”
“不难。”温锦棠走到他面前,抬手按住他后颈,“气沉丹田,喉管放松——跟我念:?uá。”
沈毅的后颈被她按得发烫。
他望着她眼尾的泪痣,喉结动了动,终于发出个歪歪扭扭的“?uá”。
“很好。”温锦棠松开手,“再练几遍,疼了就停。”
沈毅低头抚过盾面的纹路,忽然低声问:“若有一天,我也听不清真伪……我该信刀,还是信你?”
温锦棠一怔。
她望着他盾上斑驳的刀痕,望着他眼底未褪的青黑,忽然笑了:
“假话刺耳,真言锥心——若分不清,就信你骨血里未冷的痛。”
*沈毅的指尖抵上胸甲,那里还留着昨夜为她挡刀时的钝痛。
他突然明白,她说的“疼”不是伤口,是那些违背本心时喉间翻涌的血腥气。
*
“明白了。”他握紧盾,声音比之前更稳,“?uá。”
子时的风裹着露水灌进地宫。
温锦棠站在结界边缘,故意用旧声线低语:“今夜子时,启门迎使。”
话音刚落,谢临渊的身影便消失在铜管旧道里。
温锦棠望着他离去的方向,指尖轻轻摩挲着袖中的银针——这是她能想到的最笨,也最有效的诱捕。
通风道外的月光被云遮住了大半。
谢临渊贴在石壁上,听着越来越近的脚步声。
那名特使果然出现了,怀里抱着根骨笛,指尖正快速地在笛孔上跳跃。
“就是现在。”谢临渊的声音通过密语珠传入沈毅耳中。
沈毅从侧后方扑出,盾面带着风声砸向骨笛。
“咔”的一声脆响,骨笛应声而断,特使的瞳孔骤然收缩。
谢临渊趁机扑上,将他按在地上,银链“唰”地缠上他手腕。
“你们锁得住声音……锁不住人心。”特使突然笑了,笑声里带着血沫,“我们……都是容器……”
他的七窍开始渗血,黑红的血珠顺着嘴角滴在青石板上,像朵狰狞的花。
温锦棠蹲下来,指尖轻轻拨开他染血的衣襟——心包膜上,一道细如发丝的刻痕正泛着幽蓝的光,纹路蜿蜒如藤蔓,与她在古籍里见过的“言灵寄生种”图录分毫不差。
“朝廷早就被种过……”她的声音发颤,“这不是招安,是清剿。”
谢临渊望着地宫外渐亮的天色,晨光透过通风口落在他脸上,将阴影割成两半:“他们要的不是你回去,是让这朵花,彻底断根。”
温锦棠的手指轻轻碰了碰那道刻痕。
刻痕里渗出一滴淡蓝色的液体,顺着她的指尖爬上手腕,像条冰凉的小蛇。
她望着特使逐渐僵硬的尸体,忽然想起方才解剖时,他的肋骨内侧似乎也有类似的纹路——只是被血污盖住了,看不太清。
“临渊。”她抬头时,眼底的光比血灯更亮,“我要仔细看看他的骨头。”
【小剧场】
谢临渊(冷脸按住她手腕):“再碰尸体,今晚别想我帮你擦药。”
温锦棠(晃了晃银针):“首辅大人,你猜是他骨头硬……还是你嘴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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