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昌明办公室的空气,因为侯亮平那番“正气凛然”的宣言,变得如同凝固的铅块。
季昌明指着侯亮平的手指微微颤抖,最终无力地垂落下来。
他看着眼前这个背景深厚、眼神锐利、仿佛浑身都燃烧着“正义”火焰的年轻局长,一股深深的无力感和荒谬感涌上心头。
“侯亮平!”季昌明的声音带着疲惫和最后一丝劝诫,“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
你抓的不是一个普通嫌疑人!
那是李达康的左膀右臂!
是光明区的主官!
你这么搞,不是把李达康往死里得罪是什么?
汉东的稳定还要不要了?!”
侯亮平嘴角勾起一个微不可察的弧度,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近乎怜悯的意味。
李达康?
一个地方上的市委书记?
在帝都钟家的煌煌威势面前,算得了什么?
他侯亮平背后站着的是副国级的泰山大人钟正国!
这才是他最大的底气,是他敢于无视官场潜规则、肆意挥动反贪利剑的根源!
“季检,”侯亮平的语气缓和下来,甚至带上了一丝安抚的笑意,仿佛在开导一个不懂事的下属,“您言重了。
什么得罪不得罪的?
我侯亮平行事,只问党纪国法,不问对方是谁。
至于李达康书记,我相信他作为高级干部,这点觉悟还是有的,会理解我们依法办案的立场。”
他话锋一转,语气变得轻描淡写,带着一种猫戏老鼠般的掌控感:
“再说了,孙连成区长,我们只是‘请’他回来配合调查,了解情况而已。
这是正常的办案程序。
经过初步核查,他个人经济问题确实不大,基本可以排除重大贪腐嫌疑。”
他刻意停顿了一下,观察着季昌明的反应,才慢悠悠地补充道,“等时间到了,自然会放他回去。
不会耽误区里工作太久的。”
“时间到了?”季昌明几乎要被气笑了,“什么时间?二十四小时?
侯亮平!你这是在玩火!
你知不知道把一位在职区长无缘无故‘请’进来配合调查二十四小时,哪怕最后证明他清白,对他个人威信是多大的打击?!
对政府公信力是多大的损害?!
你这不是调查,你这是羞辱!
是公报私仇!”
他再也忍不住,直接点破了侯亮平的心思。
侯亮平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眼神变得冰冷:
“季检!请注意你的措辞!
什么叫公报私仇?
我侯亮平秉公执法,问心无愧!
程序就是程序!
孙连成既然进来了,就必须待满二十四小时!
这是规矩!
也是对法律的尊重!
谁说情也没用!”
他斩钉截铁,态度强硬得不容置疑。
季昌明看着侯亮平那副油盐不进、有恃无恐的样子,只觉得一股闷气堵在胸口,上不去下不来。
他知道,侯亮平铁了心要关孙连成二十四小时,就是要给这个“不识抬举”、胆敢“羞辱”他的区长一个永生难忘的教训。
有钟家这棵参天大树在背后,侯亮平根本不在乎得罪死一个孙连成,甚至不在乎得罪李达康。
“你……你……”季昌明指着侯亮平,气得说不出话,最终只能无力地挥挥手,“好!好一个秉公执法!
侯大局长,你好自为之!”
就在这时,季昌明桌上的红色保密电话急促地响了起来。
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腾的怒火,拿起话筒。
电话那头传来沙瑞金秘书简短而严肃的声音。
季昌明脸色一凛,连声应道:“是!是!我马上到!”
放下电话,季昌明狠狠瞪了侯亮平一眼,不再多说一个字,抓起外套就匆匆赶往省委书记办公室。
他得去灭火,去收拾侯亮平捅出来的这个烂摊子。
省委书记办公室。
气氛凝重得如同暴风雨前的死寂。
沙瑞金背对着门口,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望着外面灰蒙蒙的天空。
听到季昌明进来的脚步声,他才缓缓转过身。
那张平日里温和儒雅的脸上,此刻罩着一层寒霜。
“昌明同志,”沙瑞金的声音不高,却带着千钧之力,“孙连成怎么回事?
侯亮平那边,到底掌握了什么确凿证据?”
季昌明站在办公桌前,感觉后背的冷汗又冒了出来。
他斟酌着词句,小心翼翼地复述着侯亮平那套冠冕堂皇的说辞:
“沙书记,侯亮平同志汇报……说主要是请孙连成同志回来配合调查关于江念初和江临川投资项目的相关情况。
经过初步核查……孙连成本人的经济问题……不大,基本可以排除重大贪腐嫌疑。
按照……按照程序,等二十四小时时限到了,就能让他回去了。”
“二十四小时?程序?”沙瑞金猛地一拍桌子,发出“砰”的一声巨响!
桌上的茶杯都跳了起来。
他眼中燃烧着压抑的怒火,声音陡然拔高:
“胡闹!简直是胡闹!
季昌明!你告诉我,一个堂堂的区级主官,被反贪局的人从办公室里当众带走!
就算二十四小时后证明他清清白白放出来,他在光明区干部和老百姓眼里,会是什么形象?!
他以后在汉东官场上,还怎么开展工作?!
谁还会信任他?!
他的政治生命,就这么被你们轻飘飘的一句‘配合调查’、‘按程序’给毁掉大半!
这叫什么事?!”
季昌明低着头,额头的汗珠滚落下来,砸在光洁的地板上。
他无言以对。
沙瑞金说的每一个字,都是血淋淋的现实。
这正是侯亮平想要的——用最“合法”的方式,给孙连成一个最深刻的羞辱和打击。
有钟家这棵参天大树在背后,侯亮平根本不在乎得罪死一个孙连成,甚至不在乎得罪李达康。
“沙书记……我……”季昌明艰难地开口,想解释这并非他的本意。
沙瑞金疲惫地摆摆手,打断了季昌明的话。
他眼中的怒火渐渐被一种深沉的无奈取代。
他何尝不知道季昌明的处境?
面对背景深厚、行事肆无忌惮的侯亮平,连他这个省委书记,也必须顾忌帝都钟家的颜面,不能直接以强硬姿态干预,否则极易被解读为对钟家的不敬,甚至引发更高层面的政治风波。
“行了,昌明同志,”沙瑞金的声音带着深深的疲惫,“你立刻回去,马上放人!
一分钟都不要多留!
告诉侯亮平,我说的!”
他顿了顿,眼神变得锐利:“至于李达康那边……我去找他谈。”
想到要去安抚那个此刻恐怕已经怒火滔天的市委书记,沙瑞金就感到一阵头痛。
这场由侯亮平点燃的无妄之火,最终需要他来扑灭,代价是消耗他好不容易与李达康建立起来的那点脆弱互信。
两人谈话间,自始至终,没有提及过同样被“请”去协助调查的江念初一个字。
她的命运,仿佛被遗忘在了这场高层博弈的角落。
而在城市的另一端,远离权力中心的某个老旧小区内,气氛同样焦灼。
郑西坡的儿子,那个染着一头黄毛、整天抱着手机刷短视频的年轻人,突然从沙发上跳了起来,举着手机冲到正在小饭桌旁就着咸菜喝粥的郑西坡面前。
“爸!爸!出大事了!”黄毛的声音带着惊慌,“你看!网上都炸了!
孙区长!孙连成被反贪局抓走了!”
“什么?!”郑西坡手里的筷子“啪嗒”一声掉在桌上,半块馒头滚落在地。
他猛地抢过儿子的手机,眯起昏花的老眼,凑到小小的屏幕前。
屏幕上赫然是“光明区长孙连成被带走调查”、“数亿投资项目紧急叫停”的刺眼标题,下面还配着孙连成被反贪局工作人员带离办公室的模糊照片。
郑西坡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嘴唇哆嗦着:“抓……抓了?
孙区长被抓了?
那……那我们大风厂……我们厂子重建的事……怎么办?!”
黄毛哭丧着脸,指着手机屏幕下方的一条评论:“爸!你看!网上说……说所有孙区长签过字的项目,全都被封了!
停工!冻结!
我们那新厂……肯定也完了!”
“完了?”郑西坡只觉得眼前一黑,天旋地转。
刚刚燃起的希望,那能让他们几百号工人重新上岗、养家糊口的新厂,那被承诺的、能比平均工资高百分之三十的待遇……就这么完了?
就因为孙区长被抓了?
巨大的恐慌和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他淹没。
他猛地抓住儿子的胳膊,枯瘦的手指因为用力而指节发白,声音嘶哑而带着一种走投无路的决绝:
“快!快带我去找陈老!
只有陈老能救我们了!
快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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