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沙瑞金。”
这五个字，如同五颗冰锥，狠狠扎进侯亮平的耳膜，瞬间冻结了他所有的血液。
电话那头传来的声音低沉、平静，却蕴含着一种山崩于前般的恐怖威压，每一个音节都仿佛带着千钧之力，透过听筒，清晰地砸在侯亮平混乱不堪的心湖上，也砸在死寂的走廊里，让所有反贪局的工作人员都感到一阵莫名的窒息。
“……”侯亮平喉咙发紧，一个字也吐不出来，握着手机的手指因为过度用力而骨节发白，微微颤抖。
沙瑞金没有给他任何喘息或辩解的机会，那低沉的声音如同淬了冰的刀刃，带着不容置疑的、赤裸裸的威胁，清晰地穿透而来：“侯亮平，立刻！马上！带着你的人，离开那里！现在！这是命令！”
“沙书记，我……”侯亮平下意识地想解释，想搬出“间谍”、“国家安全”那套说辞。
“没有可是！”沙瑞金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惊雷炸响在侯亮平耳边，震得他耳膜嗡嗡作响，“执行命令！立刻！否则，后果自负！”
电话那头的声音斩钉截铁，随即“啪”地一声挂断，只留下急促而冰冷的忙音。
“嘟…嘟…嘟……”
忙音如同丧钟，敲打在侯亮平的心头。
他僵硬地举着手机，脸色由青转白，再由白转灰。
巨大的屈辱感和一种被更高力量碾压的无力感瞬间淹没了他。
就在这时，他猛地抬起头，目光再次聚焦在陈默那张因暴怒而扭曲、此刻却带着冰冷讥诮的脸上。
那股熟悉感如同闪电般劈开了混乱的记忆！
一个尘封已久、在某个高级别内部通报或年鉴照片上见过的形象，瞬间与眼前这张刚毅的脸重合！
是他！
那个名字！
那个虽然比不上他岳父钟正国权倾朝野，但也绝对是中央序列里不可忽视的存在！
是挂着军衔、拥有特定象征意义的……要员！
侯亮平的心脏像是被重锤狠狠砸了一下！
他终于明白沙瑞金为何如此暴怒，为何下达如此强硬的命令！
这个站在江临川身后、被他视为“司机”或“保镖”的人，根本不是什么小角色！
他是块带着刺的钢板！
踢上去，疼的是自己！
知道对方身份显赫，绝非善茬，再加上沙瑞金那不容置疑的死命令……
侯亮平满腔的“正义”和不甘，瞬间被冰冷的现实浇灭。
他死死咬着后槽牙，口腔里弥漫开一股铁锈般的血腥味。
几秒钟的挣扎如同一个世纪般漫长，最终，他所有的愤怒和倨傲都化作了嘴角一个极其僵硬、极其难看的抽动。
他猛地转过身，看也不看江临川和陈默，对着身后同样被沙瑞金电话和眼前诡异气氛震慑住的手下，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
“撤！”
声音嘶哑，带着无尽的憋闷和狼狈。
没有解释，没有场面话。
侯亮平几乎是逃也似地，第一个大步流星地穿过走廊，背影僵硬而仓皇。
反贪局的工作人员面面相觑，大气不敢出，连忙低着头，如同潮水般迅速退去。
片刻前还剑拔弩张的酒店走廊，瞬间只剩下江临川和陈默两人，以及那份无形的、巨大的威压余波。
陈默看着侯亮平等人消失在电梯口，紧绷如岩石的身体才缓缓放松下来，但眼中的寒意和怒火并未完全消退。
他转向江临川，低声道：“首长，沙书记……”
江临川微微抬手，止住了他的话。
老人深邃的目光扫过空荡的走廊，脸上没有任何劫后余生的庆幸，只有一种更深沉的、洞悉世事的平静。
“回屋说。”声音沉稳依旧。
反贪局那辆疾驰的黑色轿车内，气氛压抑得如同暴风雨前的死寂。
侯亮平靠在冰冷的真皮座椅上，紧闭着双眼，胸口剧烈起伏，手指无意识地狠狠掐着眉心，仿佛要将那巨大的耻辱和挫败感抠出来。
“钟正国……陈默……”这两个名字在他混乱的脑海中疯狂撕扯。
沙瑞金他暂时动不了，但这个陈默……
他背后代表的势力，以及他竟敢如此嚣张地站在江临川那边，甚至动用关系直接压到沙瑞金那里……
这简直是赤裸裸的宣战！
巨大的危机感和报复的欲望瞬间压倒了恐惧。
侯亮平猛地睁开布满血丝的眼睛，掏出另一部加密手机，手指颤抖却异常迅速地拨通了一个帝都的号码。
电话几乎是秒接。
侯亮平不等对方开口，立刻用急促、压抑着狂怒的声音，将刚才酒店发生的一切，尤其是陈默那声“滚蛋”的咆哮和他最终确认的身份，以及沙瑞金的强硬命令，如同倒豆子般倾泻而出。
“……爸！是他！就是那个挂着名头的陈默！他亲自出面，用那种命令的口气，直接打给了沙瑞金！沙瑞金立刻就压下来了！这根本就是冲我们钟家来的！他们是一伙的！”
侯亮平的声音带着被羞辱后的扭曲和急于寻求靠山的迫切。
电话那头，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随即，传来钟正国一声极其罕见的、带着震惊和难以置信的吸气声：“什么？！……竟然是他？！”
显然，陈默的身份和如此强硬的介入，也完全出乎了钟正国的预料。
这不再是一个简单的商人或地方势力的对抗，而是上升到了另一个层面！
“亮平，”钟正国的声音迅速恢复了惯有的冰冷和掌控感，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听着！你先不要有任何轻举妄动！立刻停止对江临川和江念初的一切调查行动！冻结！全部冻结！等我命令！”
“可是爸！那江念初……”侯亮平不甘心地追问。
“我说了，等命令！”钟正国厉声打断他，“现在，立刻，把你的人撤干净！不要再给我惹任何麻烦！明白吗？！”
“……是，爸。”侯亮平像被抽走了脊梁骨，颓然应道，挂断了电话。
他看着车窗外飞速倒退的、冰冷而陌生的汉东夜景，一股巨大的不安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上他的心脏。
帝都，钟家那间守卫森严、陈设古朴却处处透着威严的书房内。
厚重的窗帘紧闭，隔绝了外界的光线。
钟正国背着手，在铺着厚实地毯的书房里缓缓踱步，脸色阴沉不定。
刚才侯亮平的电话，像一块巨石投入他原本以为尽在掌握的心湖。
他沉吟片刻，拿起内线电话，沉声道：“小艾，到我书房来。”
很快，一身干练职业套装的钟小艾推门而入。
“爸，您找我？”
钟正国转过身，目光锐利如鹰隼，直接切入主题：“汉东的事，亮平那边遇到硬茬子了。那个一直跟在江临川身边的陈默，你猜是谁？”
钟小艾秀眉微蹙，带着一丝疑惑：“谁？”
“就是那个挂着军职、有名无实的陈默！”钟正国一字一顿地说道，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
钟小艾眼中闪过一丝惊讶：“是他？……爸，就算是他出面，现在也不能百分百确定他就是幕后黑手吧？我们直接对他动手，会不会打草惊蛇，惊动他背后可能更深的人？”
“背后？”钟正国嗤笑一声，脸上浮现出一种掌控一切的志得意满，“小艾，其他人或许需要怀疑背后是否还有人，但这个陈默……呵呵，不会！他背后，已经没人了！”
钟小艾更加疑惑：“没人了？爸，您这是什么意思？他毕竟挂着那个身份……”
钟正国走到巨大的红木书桌后坐下，端起紫砂壶抿了一口茶，这才用一种仿佛讲述陈年旧事的口吻，慢条斯理地解释，语气中充满了洞悉和笃定：
“这个陈默，他的根脚，我清楚得很。他是当年那个赫赫有名的‘铁血师团’里，年纪最小的一个，也是……整个师团在最后那场惨烈战役里，唯一的幸存者！”
“铁血师团？！”钟小艾倒吸一口凉气，眼中瞬间充满了震惊和敬畏。
这个名字，在夏国军史上是一个传奇！
一支装备极其落后、却凭着钢铁般的意志和不可思议的战术，硬生生在正面战场拖垮了鹰酱王牌主力、打出了国威军魂的英雄部队！
他们的战绩，是写入教科书的辉煌！
“没错。”钟正国点点头，继续道，“战后，国家为了纪念那个几乎打光了的英雄师团，以他这个唯一的幸存者为象征核心，重建了番号，想延续那份铁血精神。可惜啊……”
他放下茶杯，语气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他自己不争气！空顶着英雄的光环和重建的旗帜，却根本管不住下面那些骄兵悍将，也镇不住场面。几十年下来，他那个位置，早就被架空了！他现在，不过就是个摆在神龛上的……吉祥物！一个象征意义大于实际权力的空壳子罢了！”
钟小艾消化着这惊人的信息，随即又想到一个关键点：“爸，军方内部不是最讲究袍泽情谊、血浓于水吗？他那些牺牲战友的后人或者老上级，难道就对他不闻不问？”
“问？怎么问？”钟正国冷笑一声，仿佛在嘲笑女儿的天真，“铁血师团当年活下来的军官和骨干，如今分散在军中各处，不少都身居高位。但你要明白，陈默当年在师团里，只是个毛头小子，是靠着年龄最小才活下来的幸运儿！他和那些真正的核心骨干、那些在战场上建立生死情谊的老兵，根本就没多少深厚的私交！维系他们的纽带，是那个战死的老首长！是那个如同‘老太爷’一般、能压住所有人、凝聚所有人的人！”
钟正国的眼神变得深邃而冰冷：“可惜啊，那个老太爷，那个真正的灵魂人物，在最后那场战役里，为了掩护主力，已经确认战死了！老太爷一没，就像一家之主倒了，剩下那些有本事、有资历的‘叔伯辈’，谁还会真正把一个当年只是跟在老太爷屁股后面、乳臭未干的‘小幺儿’放在眼里？谁还会主动去跟他这个空架子攀交情、套近乎？没有老太爷居中调和、提携引路，他陈默在军中，就是个多余的存在！一个无人问津、边缘化的……孤家寡人！”
钟小艾恍然大悟，眼中最后一丝顾虑也消失了：“原来如此……那，爸，既然他在军中形同虚设，又和我们钟家素无恩怨，他为什么要帮那个江临川？甚至不惜动用自己那点可怜的影响力来对付亮平、对付我们？”
“为什么？”钟正国嘴角勾起一个极其讽刺、极其笃定的弧度，身体微微后仰，靠在宽大的椅背上，脸上是洞悉一切、掌控全局的志得意满：
“还能为什么？”
“当然是为了——钱！”
他斩钉截铁地吐出这两个字，仿佛这就是世间唯一的真理。
“一个空有虚名、毫无实权、在军中备受冷落的‘吉祥物’，一个落魄到只能给一个外国商人当保镖、当走狗的前军人……他站在那个江临川背后卑躬屈膝，鞍前马后，甚至不惜撕破脸皮跳出来跟我们钟家叫板……”
钟正国的眼神里充满了对人性贪婪的洞悉和轻蔑，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结论：
“不是为了那点黄白之物，还能是为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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