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东市委大楼,市长办公室厚重的窗帘拉上了一半,将午后的阳光切割成明暗交织的光带。
李达康没有坐在他那张宽大的办公桌后,而是背着手,在光洁的地板上缓缓踱步。
他的眉头紧锁,目光锐利却带着挥之不去的困惑,仿佛要穿透墙壁,看清这汉东官场愈发扑朔迷离的棋局。
消息如同长了翅膀,早已飞遍了他案头。
侯亮平抓捕江临川不成,反被沙瑞金一个电话强令“立刻带人离开”,而那个站在江临川身后、让沙瑞金都不得不强硬出手的人,其身份也已确认——那个挂着特殊军职、在帝都圈子里被某些人视为“虚衔”的陈默!
“乱……太乱了……”李达康停下脚步,望着窗外鳞次栉比的楼宇,低声自语。
沙瑞金空降汉东之初,他就敏锐地嗅到了风暴来临的气息。
帝都方面派这位“沙家帮”的干将下来,目标直指盘踞汉东十几年、树大根深的赵立春势力,这是要刮骨疗毒!
他李达康审时度势,果断选择“弃暗投明”,主动向沙瑞金靠拢,甚至不惜献上“丁义珍”这份投名状,就是为了在这轮清洗中保全自身,甚至更进一步。
然而,局势的发展完全偏离了他的预判。
先是堂堂省反贪局局长侯亮平,背景通天的人物,竟然像个输红了眼的赌徒,不顾身份体面,死盯着一个毫无背景的基层小科员江念初不放!
接着,孙连成这个他手下唯一还能用点力气的区长,也被侯亮平以莫须有的罪名抓了,连带着数亿关乎民生的项目冻结,引发轩然大波。
就在侯亮平借着钟家之势在汉东搅得腥风血雨、看似“如日中天”之际,他却在一个看似普通的归国商人江临川面前,撞得头破血流!
而那位商人身边形影不离的“司机”,竟摇身一变,成了连沙瑞金都必须给面子的军方大人物!
这片棋局,骤然从清晰的地方反贪,演变成了深不可测的帝都大佬博弈!
侯亮平背后是钟家,江临川背后站着陈默(及其代表的军方潜在力量),沙瑞金代表中央意志……再加上尚未真正动手的赵家残余……
各方势力犬牙交错,迷雾重重。
李达康感到一阵心烦意乱。
他习惯了在清晰的目标和规则下冲锋陷阵,雷厉风行。
可眼前这混沌的局面,每一个看似随意的落子都可能引发连锁反应,牵一发而动全身。
他引以为傲的政治判断力,在这片迷雾中,第一次感到了力不从心。
“看不懂……越来越看不懂了……”他喃喃道,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窗台冰冷的瓷砖。
但李达康毕竟是李达康。
在短暂的迷茫后,一种更深的警觉和务实立刻占据了上风。
在这种多方角力、局势不明朗的复杂关头,多余的猜测和犹豫只会导致致命的误判。
他需要锚点,需要明确的信号!
他猛地转过身,快步走回办公桌,按下了内部通话键,声音恢复了惯有的果断:“立刻联系沙书记办公室!就说我有重要工作,需要当面向沙书记汇报!越快越好!”
省委书记办公室。
沙瑞金同样深陷在巨大的压力和烦闷之中。
他揉着发胀的太阳穴,看着秘书送来的最新简报——关于侯亮平在酒店碰壁的详细过程,以及陈默身份确认后的各方微妙反应。
一股难以言喻的疲惫和挫败感涌上心头。
他带着中央赋予的明确使命——彻底扳倒赵立春在汉东的残余势力,重塑汉东政治生态——踌躇满志地来到这片土地。
他精心布局,成功策反了李达康这个本土派的关键人物,眼看就要撕开赵家堡垒的口子。
可这一切,都被那个狂妄自大、仗着钟家背景肆意妄为的侯亮平给搅得稀烂!
侯亮平非但没有按计划深挖赵家的问题,反而像个没头苍蝇一样,为了私人泄愤,悍然抓捕了李达康的得力干将孙连成,冻结关键项目,引发工人请愿和全国舆论风暴,将反贪局和汉东省委架在火上烤!
这已经严重干扰了他的整体部署,消耗了他与李达康之间本就脆弱的互信。
更糟糕的是,侯亮平这个蠢货,竟然还不知死活地去招惹那个江临川,结果捅出了陈默这尊大神!
这位身份特殊的军方要员亲自下场,直接动用了汉东军区的关系压到他沙瑞金头上!
这已经远远超出了地方反贪的范畴,演变成了更高层面的、他沙瑞金都感到棘手甚至有些无力掺和的博弈!
“侯亮平……钟家……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沙瑞金低声咒骂了一句,烦躁地将手中的钢笔扔在桌上。
秘书轻手轻脚地进来汇报:“沙书记,李达康书记请求见您,说有重要工作汇报。”
沙瑞金眼神一凝,疲惫中闪过一丝了然。
李达康这个时候来,目的不言而喻——在局势剧变、迷雾重重的时刻,来向他这个“新主”表忠心、要定心丸来了。
“让他过来吧。”沙瑞金挥了挥手。
李达康是他好不容易争取过来的关键棋子,是他撬动汉东本土势力的杠杆,在这个节骨眼上,必须稳住对方,给予明确的支持信号。
看着秘书退出去,沙瑞金深吸一口气,强打精神,准备应对李达康。
但心中的烦闷和一丝对未知局势的担忧却挥之不去。
陈默的出现,意味着军方力量的介入,这水太深了。
他需要更上层的信息和判断。
犹豫片刻,沙瑞金拿起桌上那部红色的保密电话,拨通了一个他极少主动打扰、但在关键时刻总能给他指引方向的号码——他在帝都的老领导,一位在军队系统德高望重、能量深厚的老将军。
电话很快接通,传来一个苍老却依旧中气十足的声音:“小沙?汉东那边又有新情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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