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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刺耳的金属摩擦声和工人的吆喝声粗暴地拽回了萧池安的思绪。他猛地睁开眼,废墟的灰败重新涌入视野。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撞击着,每一次跳动都牵扯着旧伤般的钝痛。他深吸一口气,试图将那股熟悉的、几乎要将他撕裂的腥甜铁锈味压下去。

“……知道了,妈。”他的声音终于冲破喉咙的阻滞,干涩得如同砂砾摩擦,“我……晚点过去。”

挂断电话,他依旧维持着半蹲的姿势,指尖无意识地、一遍遍地描摹着树桩上那两个几乎无法辨认的名字。阳光毫无遮拦地倾泻下来,烤得裸露的皮肤发烫,后背的衬衫却沁出冰凉的冷汗。

就在这时,一阵短促的惊呼从不远处传来。

“哎!头儿!快看这儿!”一个戴着黄色安全帽的年轻工人,正费力地清理树桩周围盘根错节的残余根须。他手中的镐头似乎勾到了什么坚硬的东西,发出沉闷的“哐当”声。

工头皱着眉走过去,用脚拨开缠绕的腐根和湿冷的泥土。几道视线都聚焦在那一点上。

泥土之下,露出一个锈迹斑斑的铁盒一角。那铁盒不大,形状扁方,表面覆盖着厚厚一层暗红色的铁锈,边缘被粗壮的树根死死地缠绕、勒紧,仿佛已与树木的骸骨融为一体,不分彼此。岁月和泥土将它侵蚀得面目全非,只留下一个模糊而执拗的轮廓,沉默地镶嵌在腐朽的根系与大地之间。

萧池安的心脏,在那一刻,毫无征兆地停跳了一拍。紧接着,是擂鼓般狂野的、几乎要撞碎胸腔的搏动。

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近乎恐怖的直觉攫住了他。他的血液瞬间凝固,又在下一秒疯狂地奔涌起来,冲向四肢百骸,带来一种濒临窒息的灼热感。他几乎是手脚并用地,踉跄着扑了过去,膝盖重重地磕在冰冷坚硬的碎石上,激起一阵钻心的疼,他却浑然不觉。

“等等!”他的声音嘶哑得变了调,带着一种连自己都感到陌生的急切和恐惧,“别动它!”

工人们被他失态的样子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停住了动作,愕然地看着这个突然闯入、面色惨白如纸的年轻人。

萧池安跪在泥泞里,冰冷的土腥气直冲鼻腔。他伸出颤抖得不成样子的手,指尖触碰到那冰冷的、粗糙的锈蚀铁皮。那触感像冰锥,瞬间刺穿了皮肉,直抵骨髓深处某个尘封的角落。

是他。

是他亲手埋下去的。

在那个同样有着炫目金绿色光影的遥远下午。他和他的女孩,带着一种近乎神圣的仪式感,合力在蓬勃的银杏树根旁挖出一个小坑。他们小心翼翼地把那个崭新的、当时还闪着银亮光泽的铁皮糖盒放进去,里面装着他们最珍贵的“宝藏”:几颗漂亮的玻璃弹珠,一张画着两个手牵手小人的涂鸦,还有……还有一张叠得整整齐齐的纸条。

女孩的脸颊在夕阳下泛着柔和的暖光,眼睛弯成了月牙儿:“萧池安,你说等我们变成老头老太太,再挖开它的时候,会不会觉得现在的我们特傻?”

“才不会!”小萧池安用力把泥土拍实,信誓旦旦,“到时候肯定觉得我们特酷!我们埋下的是……是时光!”

女孩咯咯地笑起来,笑声清脆得像檐下的风铃。她把手里的银杏叶撒在覆好的泥土上,金黄的叶子像一枚枚小小的印章。

“那说好了,萧池安,”她转过头,笑容灿烂得晃眼,带着少年人独有的、对漫长未来的笃信,“等我们很老很老的时候,要一起来挖开它哦!谁都不准耍赖!”

“嗯!拉钩!”他伸出沾满泥巴的小指,勾住她同样脏兮兮的手指。

夕阳的金辉穿过摇曳的树叶,在他们身上投下细碎跳跃的光斑。那幅画面,温暖得足以灼伤此刻在废墟中跪着的、已成年的萧池安的眼睛。

记忆的潮水带着苦涩的咸腥味,汹涌倒灌,瞬间将他淹没。胸腔里那颗被反复揉搓碾轧的心脏,此刻发出不堪重负的哀鸣。

工头看着他惨白如纸、浑身颤抖的样子,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示意年轻工人把镐头递给他。萧池安几乎是抢了过来,不顾锈屑和湿泥沾污了昂贵的外套,像个最原始的矿工,用尽全身力气,却又带着一种近乎神经质的、生怕惊扰了什么的轻柔,一点点撬开那些死死缠绕、如同铁链般的树根。

铁锈簌簌落下,混合着潮湿的泥土。每一次镐尖与铁盒的轻微碰撞,都像敲打在他紧绷到极致的神经上。终于,伴随着一声沉闷的、仿佛来自遥远时空的叹息,那个被树根囚禁了整整十年的铁盒,挣脱了最后的束缚,被他颤抖的双手,从冰冷的、散发着腐朽气息的泥土中,小心翼翼地捧了出来。

冰冷的触感透过掌心,瞬间冻结了血液。铁盒沉甸甸的,仿佛承载的不是儿时轻飘飘的许诺,而是整个宇宙坍塌后的尘埃。那些粗壮的树根,在它表面勒刻下深凹的纹路,像一道道永不愈合的伤疤,也像一双双从地狱深处伸出的、枯槁的鬼手,死死地缠绕着它,宣告着时间无情的占有。

萧池安用袖子胡乱擦拭着盒盖。粗糙的布料摩擦着厚重的锈层,发出令人牙酸的沙沙声。暗红色的铁锈粉末簌簌落下,如同干涸凝结了十年的血痂。他急切地摸索着盒盖边缘,指甲在锈蚀的缝隙间徒劳地抠挖,试图找到那个早已锈死的搭扣。指尖很快被磨得生疼,沾满了冰冷的、带着死亡气息的铁锈红。

“啧,锈死了!”旁边的年轻工人忍不住出声,从工具袋里摸索出一把边缘有些崩口的老虎钳,“用这个试试?”

萧池安没有抬头,只是沉默地伸出手,接过了那冰冷的铁钳。他深吸一口气,废墟里浑浊的空气刺得肺叶生疼。他用钳口死死咬住那锈成一团的搭扣凸起,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出森冷的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