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5书阁 > 穿越小说 > 搁浅小记 > 未寄书(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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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咔哒!”

一声脆响,沉闷却清晰,像骨骼断裂的声音。锈蚀的搭扣终于屈服于蛮力,断裂开来。

盒盖松动了。

萧池安丢开铁钳,双手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几乎捧不住这个小小的铁盒。他定了定神,指尖沿着盒盖边缘的缝隙,用尽全身力气,猛地向上一掀!

“嗤啦——”

刺耳的金属摩擦声,伴随着崩落的锈块。一股浓郁的、混杂着泥土腥腐、铁锈陈朽以及纸张受潮后特有的、微甜又微酸的复杂气味,猛地冲了出来,直扑他的面门。这股气味像一把生锈的钥匙,粗暴地捅开了记忆最深处的锁孔。

盒子里,没有玻璃弹珠,没有涂鸦小人。

只有一张纸。

一张边缘被渗入的潮气浸润得微微卷曲、泛着不均匀黄褐色水渍的纸。它静静地躺在盒底,像一片沉睡在棺椁中的枯叶。

萧池安的呼吸骤然停滞。他伸出两根手指,指尖冰凉,小心翼翼地捏住那张纸的一角,屏住呼吸,极其缓慢地将它从铁盒的囚笼中抽离出来。

纸张在他颤抖的指间完全展开。上面是用蓝色圆珠笔写下的字迹,清秀而用力,一笔一划,都像是刻上去的。只是那蓝色,被漫长的岁月和湿气晕染,变得有些模糊、黯淡,如同褪了色的旧梦。

顶端的标题,像一个惊雷炸响在他的视网膜上:

林萦的愿望清单

1.去看真正的极光(像玻璃糖纸里的金绿色一样!)

后面,是一个小小的、却无比清晰的蓝色对勾。

2.去跳一次伞(像小鸟一样飞!)

同样是一个坚定的对勾。

3.在毕业舞会上,当萧池安的舞伴。(他要是敢请别人,我就揍他!)

对勾。

4.给妈妈织完那条长长的围巾。(要最暖和的毛线!)

对勾。

5.和萧池安一起,再种一棵银杏树。(要比老街这棵更大!)

对勾。

6.吃遍市中心新开的那条小吃街!(从街头吃到街尾!)

对勾。

7.考上萧池安想去的大学。(哼,不能被他甩太远!)

这一行后面,没有对勾,只有一片被水滴晕染开的、模糊的蓝色墨迹,像一个无法愈合的伤疤。

8.……

清单很长,一条又一条,密密麻麻,写满了属于十七岁少女对平凡未来的所有热望和憧憬。每一条后面,都画着一个同样大小的、同样用力的蓝色对勾。那些对勾,像一排排沉默的墓碑,标记着一个个被提前透支、又仓促完结的梦。

萧池安的视线如同被滚烫的烙铁烫过,飞速地、贪婪地扫过那些熟悉的字迹,那些被一个个对勾强行画上句号的愿望。他记得那条小吃街,她拉着他,从夕阳西下吃到华灯初上,最后撑得直哼哼,眼睛却亮得像星星;他记得毕业舞会前夜,她笨拙地踩着高跟鞋在他家客厅练习,踩了他无数脚,两人笑得直不起腰;他记得在冰天雪地的北方小城,他们裹得像熊一样挤在户外,当那金绿色的光带真的如神迹般撕裂夜幕时,她冻得牙齿打颤,却死死抓着他的胳膊,眼泪无声地流了满脸,说“萧池安,真好看啊,跟糖纸里的一模一样”……

那些被她偷走的、强撑出来的时光碎片,此刻化作无数淬毒的利刃,将他凌迟。

他的目光,像灌了铅一样,沉重地、无法控制地滑向清单的最后。

最后一行字,突兀地出现在清单末尾的空白处。

字迹,却与前面截然不同。

不再是十七岁少女清秀有力的笔迹,而是……一种稚嫩的、歪歪扭扭的,带着孩子气笨拙的铅笔字。那笔迹如此熟悉,瞬间将萧池安拽回十年前那个阳光刺眼的下午,医院消毒水味道浓得化不开的走廊。

那行稚嫩的字,像用尽全身力气刻上去的:

“下辈子,换我比他先走。”

日期,标注在下方。

X年X月X日

萧池安的瞳孔骤然收缩成针尖大小!全身的血液在那一刻彻底冻结!这个日期,像一颗烧红的子弹,带着恐怖的动能,精准无比地射穿了他的太阳穴!

他认得这个日子!烧成灰也认得!

就是那一天!他生命里所有鲜活的颜色被瞬间抽干、定格成永恒灰白的那一天!

那一天,阳光白得刺眼,医院走廊消毒水的味道浓得让人窒息。穿着白大褂的医生拿着检查报告走出来,表情凝重得如同宣读末日审判。萧池安感觉自己的心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几乎要停止跳动。

“萧池安!”穿着宽大病号服的林萦突然抓住他的胳膊,脸上挤出他无比熟悉的那种、带着点小狡黠的灿烂笑容,声音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我突然好想吃南街那家店的香草冰淇淋!要最大份的!双球!你现在就去帮我买好不好?”

她推着他,力道很大,近乎急切。“快去快去!晚了就卖光了!跑着去!”她的眼睛亮得惊人,像燃烧着两簇小小的火焰,灼灼地盯着他。

他当时只觉得心慌意乱,女孩的笑容像一层脆弱的糖壳,仿佛轻轻一碰就会碎裂。他下意识地点头,像被无形的线牵引着,转身就跑,脚步在空旷冰冷的走廊里砸出空洞的回响,只想快点逃离那片令人窒息的压抑。

他几乎是拼尽全力地奔跑,肺叶像破旧的风箱般拉扯着。买到了冰淇淋,又用最快的速度冲回医院。推开病房门的前一刻,他气喘吁吁,额头上全是汗,手里小心翼翼护着那个已经开始微微融化的冰淇淋杯。

就在推开门的瞬间——

他看见了她。

林萦背对着门口,小小的肩膀蜷缩着,剧烈地颤抖。压抑的、破碎的呜咽声,像受伤的小兽的哀鸣,低低地从她喉咙深处逸出来。她手里紧紧攥着那个深蓝色的病历本,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着死白。泪水大颗大颗地滚落,砸在病历本硬质的封面上,洇开一片深色的、绝望的湿痕。

听到门响,她像受惊的兔子般猛地一颤,几乎是弹跳着转过身。那张布满泪痕、苍白脆弱的小脸瞬间撞进萧池安的视线里,带着一种被猝然撞破的惊惶和无助。她的眼睛红得厉害,里面盛满了破碎的光,像摔了一地的琉璃。

四目相对的刹那,空气凝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