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菜刚上齐,青夫人夹菜的银筷突然顿在半空,藕荷色旗袍的袖口扫过桌面,带起一阵龙涎香的冷味。
她没看菜,目光直勾勾地落在柳二叔脸上,笑容里的暖意像被抽走的烛火,一点点冷下去:“二叔,有件事我倒想问问你。”
长桌两端的絮语瞬间掐断,连窗外的鸟鸣都似停了停。
柳二叔握着茶杯的手紧了紧,藏青长衫的领口被热气蒸出些微汗痕:“夫人想问什么?”
“紫姑娘是降妖师,”青夫人的指尖在翡翠镯上轻轻摩挲,镯子与桌面碰撞出“笃笃”的轻响,像在敲审案的惊堂木,“二叔请她来,总不是单纯为了‘镇宅’吧?毕竟柳家世代经商,从不信这些神神叨叨的东西。”
柳三叔立刻跟着敲边鼓,肥脸挤成一团笑:“可不是嘛!我看二叔这几日神神秘秘的,莫不是怀疑家里进了什么‘不干净的’?还是说……有人想借降妖师的手,搅得古堡不安生?”
他说这话时,眼睛瞟向青夫人,又飞快地转向柳二叔,活像只投机的泥鳅。
柳二叔猛地拍桌,茶杯里的茶水溅出半盏:“我搅事?万贯兄死得不明不白,三堂弟突然发疯,你让我视而不见?”他的目光扫过青夫人身后的春桃,“有些人表面装得温婉,暗地里做了什么,自己心里清楚!”
“二叔这话就难听了。”青夫人垂下眼睫,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片阴影,声音突然带了哭腔,“我一个寡妇,带着承宇孤儿寡母,只想守着万贯兄留下的家业,怎么就成了‘暗地里做事’的人?难道请降妖师来查我?”
“母亲……”柳承宇被这阵仗吓得往青夫人怀里缩,小手攥着她的旗袍下摆,指节泛白。
“哎呀,都是一家人,何必吵成这样。”柳四姑捏着帕子出来打圆场,她是柳万贯的远房妹妹,鬓边别着支金步摇,说话时步摇晃得厉害,“二叔也是关心则乱,夫人呢,也是受了委屈。紫姑娘在这儿,不如让她说说,古堡里到底有没有‘不干净的’?”
她这话看似公允,眼睛却瞟着青夫人腕间的翡翠镯。
柳五侄是个二十出头的毛头小子,跟着柳四姑起哄:“就是就是!紫姑娘不是懂阴阳吗?赶紧算算,到底是谁在搞鬼!”
他心里打着算盘,要是查出青夫人有问题,柳家的田产怎么也能分他几亩;要是查不出,也好卖青夫人个人情。
“我看是有人想趁乱分家产!”柳二叔气得脸红脖子粗,指着柳三叔和柳四姑,“万贯兄头七刚过,你们就惦记着库房里的银子,当我不知道?”
“你胡说!”柳三叔拍着桌子站起来,乌木凳被他撞得“哐当”一声,“我那是担心家产被外人骗了!”他嘴里的“外人”,明着指紫玲,暗地里却在骂青夫人这个“外姓主母”。
青夫人突然冷笑一声,哭声戛然而止,像被掐断的琴弦:“分家产?谁有这个胆子?万贯兄留下话,家产由承宇继承,我只做个代管的。倒是有些人,盯着主母的位置眼热得很吧?”
她说着,目光像淬了毒的针,扫过柳四姑——柳四姑的丈夫早逝,一直想让自己的儿子过继给柳万贯。
柳四姑的脸瞬间涨成猪肝色,帕子攥得变了形:“夫人可别血口喷人!我只是……只是担心承宇年纪小,扛不起家业!”
长桌旁的亲戚们立刻分成几派:跟柳二叔交好的,帮着骂青夫人“心术不正”;得了青夫人好处的,指责柳二叔“小题大做”;更多的人缩着脖子装聋作哑,筷子在碗里拨来拨去,眼睛却盯着桌上的争执,像在看场输赢未定的赌局。
紫玲始终没说话,指尖在桌下轻轻敲着镇妖铃。
铃身的符文越来越烫,映得她指尖发暖——这满室的戾气,比任何妖气都更伤人。
她看着青夫人眼底一闪而过的得意,看着柳二叔气得发抖的手,看着柳承宇偷偷往她这边递的眼神,忽然明白:这流水古堡里最毒的,从来不是蝎毒。
“够了。”紫玲的声音突然响起,不高,却像块冰投入滚油,瞬间浇灭了满室的喧嚣。她抬眼看向青夫人,目光冷得像雨后的青石,“夫人想知道我来做什么?我来查的,不是妖,是人心。”
青夫人的笑容彻底僵在脸上,翡翠镯“啪”地磕在桌沿,裂开道细纹。阳光透过雕花窗,在她脸上投下格子状的光斑。
紫玲放下银筷,指尖在镇妖铃上轻轻一按,清脆的铃声在餐厅里荡开,压过了残余的争执声。
“既然各位各执一词,不如让我问问清楚。”她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老管家身上——那老者站在角落,背脊佝偻如弓,双手交叠在褪色的青布褂前,指节上布满老茧。
“老管家,”紫玲的声音平静如镜,“柳老爷临终前三天,饮食起居是谁照料的?”
老管家的喉结滚了滚,浑浊的眼睛瞟了眼青夫人,又迅速低下头:“回……回姑娘,是……是夫人亲自照料的。”他的声音发颤,像被风刮过的残烛,“老爷那几日吃不下东西,夫人就熬了稀粥,一勺勺喂……”
“哦?”紫玲追问,“粥里加了什么?”
“就……就是些莲子、百合,说是安神的。”老管家的指尖掐进掌心,“但老爷喝了总说头晕,夜里翻来覆去,喊着‘背痒’……”
话没说完,青夫人突然咳嗽一声,他像被针扎了似的,立刻闭了嘴。
青夫人接过话头,笑容温婉依旧:“老管家年纪大了,记不清了。万贯那是积劳成疾,医者都说了,体虚得很。”她转向春桃,“春桃,你是贴身伺候的,你来说说,老爷是不是总说背痒?”
春桃猛地抬头,眼神却有些涣散,像蒙着层白雾。
她的袖口新换了麻布,却掩不住手腕上的红痕。“是……是的,”她的声音细得像蚊蚋,“老爷总抓背,夫人还特意请了郎中来看,说是……是湿气重。”
紫玲注意到,春桃说话时,右手无意识地摩挲着左手腕,指尖在红痕上反复划动,像在忍受某种刺痛。“郎中开了什么药?”她追问。
“是……是夫人亲自配的药膏……”春桃的话音突然顿住,眼神瞬间清明了一瞬,飞快地瞟了眼青夫人,随即又低下头,声音变得含混,“我……我记不清了。”
“我来说!”柳二叔突然开口,藏青长衫的领口被他扯得敞开,“那药膏根本不是郎中开的!是青氏从西域带来的‘奇药’,说是能治痒,结果老爷越涂越痒,背上的血痕一道叠一道,像被什么东西啃过!”
“二叔血口喷人!”青夫人拍着桌子站起来,藕荷色旗袍的下摆扫过凳脚,“那是万贯自己抓的!你当时不在跟前,凭什么胡说?”
柳三叔在一旁煽风点火:“我看二叔就是嫉妒!万贯兄活着时疼夫人,死后家产自然归夫人管,你急什么?”
他摸着油光的下巴,眼里闪着贪婪,“再说了,老爷死的那天,我亲眼看见夫人抱着老爷哭晕过去,若不是真心疼老爷,能那样?”
“你看见的是她演的戏!”柳二叔气得发抖,“我那天去看老爷,撞见她往药碗里加东西,青黑色的粉末,像……像蝎毒草!”
“你有证据吗?”青夫人冷笑,“空口白牙污蔑人,我看你是想联合外人谋夺家产!”
柳四姑立刻跟着附和:“就是!二叔请来个降妖师,指不定安的什么心!我看呐,古堡里的‘妖’,就是想挑拨离间的人!”柳五侄跟着点头,眼睛却瞟向桌上的玉盘,趁人不注意抓起颗荔枝塞进嘴里。
紫玲没理会众人的争吵,目光落在春桃身上。
那丫鬟的脸色越来越白,嘴唇哆嗦着,突然“哇”地一声哭出来,声音嘶哑:“是夫人……是夫人让我把药渣倒在后院古井里的!她说……说不能让人看见……”
这话像道惊雷,炸得满室寂静。
青夫人的脸色瞬间铁青,厉声喝道:“春桃!你疯了?胡说什么!”
春桃却像没听见,只是哭着摇头,手腕上的红痕越来越深:“她还说……说谁敢泄密,就让谁像柳四叔那样……”
话说到一半,她突然捂住嘴,眼神又变得空洞,像被抽走了魂魄,呆呆地站在原地。
老管家瘫坐在地上,喃喃道:“难怪……难怪古井边总有股腥气……”
柳二叔指着青夫人,声音因激动而颤抖:“你还有什么话说?”
青夫人死死盯着春桃,眼底的温婉被戾气取代,像藏在花瓣下的蝎尾。
她突然笑了,笑声尖利得像指甲刮过玻璃:“说我下毒?拿出证据来!不然,我就告你们诽谤主母,让官府来评理!”
阳光透过雕花窗,在长桌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将每个人的脸照得一半明一半暗。
紫玲的声音陡然转冷,像淬了冰的剑锋划破餐厅的喧嚣:“你们不必争了,实情早已藏在眼神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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