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有财揣着从苏长河那里得来的“门道”,一头扎进后厨,把伙计小二支使得团团转。
“老板,真要加酒糟啊?,咱用了三十年的老面引子,发面扎实,街坊都认这个,咋突然换配方了?万一砸了招牌咋办?”
张有财头也不抬地揉着面,面团里掺了点化开的酒糟,发得比往常快些,透着股淡淡的甜香。
“少废话,按我说的做。”
他抓起面团往案板上摔,“啪”的一声,粉沫子飞起来,“老面是‘沉’,可缺口鲜活气!苏师傅那面叫‘活’,面里藏着风,嚼着带劲!”
他边说边揉,力道比平时大了三成,额头上的汗珠子滴进面里,也顾不上擦。
折腾到后半夜,第一笼改良包子出锅了。
效果很惊人,包子个个圆鼓,不像以前一样扎实得发沉,倒像是浮在气里的云,看着就软和。
小二伸出食指轻轻一按,面团“噗”地回弹,惊得他“呀”了一声。
张有财率先拿起一个包子递给小二:“尝尝。”
自己在旁边紧张的咽口水。
小二一口咬下去,只感觉面皮软的像嫩豆腐,不松散,有弹性,面皮混着点微甜,比老面多了些清爽。
韭菜馅没以前那么冲,鸡蛋和韭菜的辛气缠在一起,滋味是如此地协调。
比他们以前的包子,强了不止一星半点。
小二嘴里塞得满满的,含糊道,“老板!这、这也太好吃了!”
“比咱以前强十倍!”
张有财的脸有了笑纹,忙追问:“跟……跟苏师傅的比呢?”
小二嚼着的动作顿了顿,眉头皱起来,半晌才挠头:“比咱以前是强太多,可……”
他咂咂嘴,“好像少点啥。”
小二也说不清楚具体缺少什么,张有财看的着急,自己拿个包子细细琢磨。
张有财尝了一口,脸上的笑纹淡了些。
小二不懂,他这个老手艺人还能不懂吗?
“缺了口活气。苏师傅地包子就像刚从地里摘的菜、刚捞的鱼,透着股鲜灵,我这包子虽然得了秘诀,但是显得“呆板”,就像是照着模子复刻的,终归比不上正品。”
小二不懂,但小二会看脸色,知道这时候自己最好不要说话,只默默在一旁装作不存在。
张老板脸上的笑慢慢退了,捏着包子的手松了松。
苏师傅包子里带着的那股“活气”是高人传承,历练打磨出来的,他学不来,只能学个皮毛。
但即便如此,这包子也比从前强太多了,至少能压过李婶一头。
第二天一早,张记和李婶的摊子就同时支起来了。
往常,这两家的生意总差不离。
张记的老面扎实,吃着顶饱,出力气的汉子爱买;李婶的馅调得清淡,萝卜切得细,带孩子的媳妇和老太太更爱光顾。
街坊们吃惯了,你来三个张记的包子,我买两个李婶的包子,都差不离。
新客听了口碑,要么瞅着哪家排队少就去哪家,要么干脆两家都买俩尝尝,加上两家铺子挨着,地理位置没差,一来二去,顾客数量总保持着微妙的平衡。
可现在不一样了,苏长河的包子一出现,像磁石一样把食客都吸引过去,谁要是敢下午出摊,只有被挤兑死的下场。
所以今儿一早,两家都选择在上午出摊,卯着劲吆喝,生怕慢了半分,被对方抢了先。
张有财端出第一笼改良包子,他扬着下巴冲李婶那边笑:“老李,今儿得让让了。”
李婶正指挥掌柜的往笼屉上盖布,闻言瞥了他一眼,嘴角撇得老高:
“得瑟啥?一晚上你家包子还能长出花来?咱两家的手艺,谁不知道谁?”
在她看来,张记就算改,也顶多是换汤不换药,自己也是老手艺人,还能被唬住喽?!
可事实出乎她的预料。
“老张,你这包子皮咋回事?软得像棉花糖,我爹那没牙的嘴都能嚼动了?”
“这韭菜馅也没以前那么冲了,鲜得很,和下午那小伙子卖的像。”
“可不是!我昨儿买那小伙子的包子,就爱那面软乎,你家今儿这面,跟小伙子的差不离了!咬着不费腮帮子,还带着股麦甜味!”
……
听着周围顾客们的惊叹,张有财腰杆挺得更直了,脸上的得意几乎要溢出来。
他这包子虽然比不过苏师傅,离那口“活气”还差着远,但压过李婶绰绰有余了。
另一边,李婶的脸却一点点沉了下去。
起初两家的顾客都差不离,可渐渐的差距就出来了。
老顾客卖着自家的包子,却一个劲的往张记瞅;新来的顾客听了旁人的议论,也拐去张记。
不过片刻功夫,两边的景象差距明显。
张记的摊子前围了半圈人,有的人边吃边夸,有的人踮着脚往前凑,吆喝着要买包子。
而李记这边,稀稀拉拉站着两三个客人,还在犹豫着要不要换地方,伙计站在案前,手都不知道往哪放。
“老板!老板!”李记的小伙计气喘吁吁地从张记那边跑回来,脸都白了,“不、不好了!”
李老板心里本就窝着火,见他慌慌张张的,忍不住呵斥:“咋咋呼呼的!出啥事儿了?”
小伙计咽了口唾沫,声音发颤:“张记的包子……真的不一样了!我刚才凑过去看了,他们的面比咱的软乎,听吃的人说,就跟下午赶骡子来卖包子的那家差不离。”
“胡说!”李老板眼睛一瞪,“就他那老手艺,做了几十年都一个样,一夜之间就翻天覆地了?”
小伙计急得直跺脚:“是真的!好多食客都这么说!连平时总来咱这儿买的赵大哥,都拿着张记的包子说‘这味儿比以前正’……”
李老板愣住了,怎么会这样?
她跟张有财打了半辈子交道,对方包的包子咋样,她再清楚不过,怎么一夜之间就变了?
难道张老头偷偷请了师傅?
还是得了啥秘方?
昨天张老头去找那新来卖包子的,难不成……
……
南坪村,
苏长河的生活越来越有规律,上午赶骡子进城卖鱼,给周老板面馆送货;中午赶去纺织厂给林清竹送了饭,午后回家抱着孩子眯一会儿养足精神;下午就在灶房蒸包子,出摊。
尤其现在有了夜灯,苏长河在夜里看的更清楚,能钓更多的鱼,连杆不断,一不小心就钓满一桶。
足足有六七十斤。
十个地笼在芦苇荡里泡了一夜。
收获的鲫鱼二三十斤,黄鳝泥鳅四十多斤、小河虾十多斤。
河边的八张拦网收上来,草鱼,鲢鱼蹦跶一地,估摸着有二十五斤。
上午把鱼拉到早市,不到一个时辰就卖光了,收入一般般。
也就百十块钱。
下午五个竹笼屉在灶台上架得老高,苏长河围着灶台转,揉面、擀皮、包馅、上笼,一气呵成。
如今五个笼屉一次能蒸一百五十个包子。
但因为生意好,最少蒸两回才够下午出摊。
光是揉面就揉得苏长河胳膊发酸,洗菜,剁馅,蒸包子一系列动作下来,一个人扛着太吃力,应该找个帮手了。
之前跟林清竹提过让她辞了纺织厂的活,林清竹也同意了。
纺织厂的活本就累,机器轰隆隆的震得人头疼,棉絮飞得到处都是,一天站下来,林清竹的脚总肿得像发面馒头。
一个月工资才三十块,还不够苏长河半天卖包子挣的。
更要紧的是,俩孩子总托给张婶,虽说放心,可孩子白天见不着娘,夜里总哭着要找妈妈,林清竹早心疼得不行。
换在半年前,她哪敢想苏长河能有这本事?
那时他还是村头有名的“该溜子”,地里的活不沾,兜里的钱总留不住。
可现在,看着他天天揣回的钱,她信了。
只是彻底辞职还需要几天时间。
林清竹昨天晚上趴在他耳边说,声音软乎乎的,“纺织厂有规矩,离厂得提前五天报备,还得把手头的活儿交给新来的学徒才能走。”
“等我回了家,就帮你揉面、包包子,保准比你快。”
苏长河想着这话,心里头甜滋滋的。
把最后一笼包子码上车,用布巾盖好,他拍了拍骡子的脖子:“走,进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