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5书阁 > 现言小说 > 红楼美梦 > 第37章 大观园文学社成立 白富美杯海棠诗大奖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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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贾政老爷的车马辚辚远去,碾碎了荣国府上空最后一片凝滞的阴云。大观园,这座锦绣堆成的牢笼,蓦然间如同卸下了千斤重担,每一片叶子都舒展开来,在秋阳里簌簌轻颤,连空气都流动着一种劫后余生的、微醺般的甜香。宝玉独立沁芳闸桥头,望着那载着严父的车驾消失在垂柳尽头,只觉头顶的天从未如此高远澄澈,连父亲临行前那番沉甸甸的训诫,此刻回想起来,竟也像是隔着一层柔曼的轻纱,模糊了棱角,只剩一片朦胧的光晕。

正是这“山高皇帝远”的绝妙辰光,探春——这朵贾府女儿中最具凌云之志的铿锵玫瑰,她那明澈如秋水的眼眸,蓦然被一道灵光点亮!她霍然起身,纤纤玉指按在秋爽斋那光滑的紫檀木雕花绣墩扶手上,那力道,几乎要按进坚硬的木质纹理中去。声音清越,带着不容置疑的锐气,穿透了暖阁里慵懒的空气:

“姐妹们!难道我们锦绣年华,就甘心消磨在这金丝雀笼里,只做些嗑瓜子、斗促织、品评胭脂水粉的营生么?这满园的秋色,这无拘的清风,都在呼唤着更清雅的声音!我提议——我们结社!结一个属于我们自己的诗社!”

这一声,不啻于在平静如镜的湖心投下万钧巨石!水花四溅,涟漪狂卷,惊起了满园栖息的鸥鹭。

秋爽斋。窗明几净,墨香氤氲。满架诗书沉默地散发着经年的智慧与幽凉。探春端坐主位,脊背挺直如青竹,目光灼灼扫过众人。宝玉是第一个跳起来的,那份毫无保留的雀跃,像一团明亮的火焰,几乎要灼伤人的眼睛,案几上的玛瑙葡萄盘被他衣袖带得叮当作响。迎春安静地捻着腕上一串菩提子,唇边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近乎慈悲的笑意,仿佛红尘喧嚷与她隔着一重山水。惜春早已铺开素笺,拈起细笔,眉目低垂,只待将这刹那芳华凝于笔端画意。黛玉斜倚在临窗的贵妃榻上,一袭月白衣裙流泻而下,她支着颐,眼波流转间似笑非笑,像一株带着露水也带着尖刺的幽兰。而被众人目光推至“社长”高位的李纨,内心却是一片茫然的荒原——天知道,她只想守着槁木死灰般的余生,静静翻完那本早已褪色的《列女传》。

探春深吸一口气,从袖中取出一卷洒金素笺,字迹清丽如新绽的柳芽。她的声音带着一种宣告般的庄重:

“值此金风送爽、菊黄蟹肥之良辰,我谨以赤诚之心宣告:大观园诗社,于今日——正式成立!社名,便唤作‘海棠社’!”她眸光一转,指向窗外庭院,“只因我院中那两株西府海棠,此刻正开得冰清玉洁,如云似雪,恰应此景,恰喻我辈冰心!”

宝玉第一个按捺不住,击掌高呼,兴奋得几乎语无伦次:“妙!妙极!探春妹妹真乃脂粉队里的英雄!我举双手双脚赞成!从今往后,我们也是有诗魂的人了!吟风弄月,品茗赏花……人生至乐,莫过于此!”他眼中闪烁的光芒,比案上烛火更亮。

黛玉却从鼻子里轻轻哼出一声,那声音像冰珠落在玉盘上,清泠泠又带着一丝刻骨的凉意。她眼波斜睨着宝玉,唇角弯起一个极美的、却极是促狭的弧度:“哟,结社吟诗?主意听着倒风雅。只是……宝二爷,您那笔下的墨痕,是预备糊了新巧风筝放上天去呢,还是打算写了吓唬檐下那些不知愁的雀儿?”那话语,如一支淬了寒冰的银针,精准无比地刺中宝玉的软肋。

宝玉的脸颊瞬间飞上两朵火烧云,一直烧到耳根。他梗着脖子,像个被踩了尾巴的小兽,急急辩白:“林妹妹!你莫门缝里看人!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我……我可是把《唐诗三百首》……的封皮,都摩挲得起了毛边了!”他顿了顿,声音低下去,带着点委屈的嘟囔,“再说了,这结社,讲的是情谊,是雅兴,重在‘参与’二字嘛!”

李纨看着这熟悉的斗嘴场面,无奈地叹了口气,那叹息里沉淀着太多过来人的沧桑与包容。她站起身,拿出长嫂如母的端方气度:“好了,两个玉儿,都少说一句罢。既然立了社,便是正经事体,规矩不可废。”她环视一周,目光温和却不容置疑,“这社长之职,看来也只有我这闲人担着了。一把年纪,又是寡妇失业的,清闲得很,正好管束你们这些不知天高地厚的丫头小子。”心底深处,那本翻旧了的《列女传》在无声召唤。

众人几乎是异口同声:“大嫂(珠大嫂子)英明!”那声音里满是如释重负的庆幸。

探春趁势而起,眸中闪烁着不容错辨的锐利锋芒:“既有了社,岂能没有行走诗坛的雅号?今日,我们便各自取个笔名,从此,便以这雅号相称于江湖!”话语掷地有声。

李纨沉吟片刻,唇角牵起一丝淡如烟霭的笑意:“我这稻香村外,不过几畦青秧,几缕炊烟,就叫‘稻香老农’罢。粗鄙些,倒也实在。”那“老农”二字,浸透了她心底深处对田园寂寥的无声向往。

探春神采飞扬,纤指一点窗外:“我院中蕉叶青翠欲滴,最是纳凉清思的好去处,我便叫‘蕉下客’!”那名字里,透着她对超逸风流的渴望。

黛玉只微微侧过脸,望着窗外潇湘馆的方向,那层层叠叠的竹影在她眸底摇曳。声音飘渺,带着一丝宿命的凉意,幽幽吐出:“‘潇湘妃子’……便是我了。湘竹千竿,露重霜寒……倒也相宜。”仿佛有看不见的泪意,瞬间弥漫了整个暖阁。

宝玉痴痴望着黛玉的侧影,心头如沸,不假思索地接口:“‘潇湘妃子’!仙气缭绕,不沾凡尘!配极了妹妹!”他猛地回神,抓了抓头,急急思索,“那我……‘绛洞花主’?太稚气……‘怡红公子’!对!就是它!红,是我怡红院的颜色,亦是我一颗赤诚坦荡、为诗为友滚烫跳动的……心!”他热切地宣告,浑然不觉众人眼中那心照不宣的笑意——那“红”,怕不是也暗指着他素日爱调弄女儿胭脂的痴性?

姗姗来迟的宝钗,步履从容,似一朵娴静的云飘然而入,带来满室兰蕙芬芳。“我来迟了,该罚。”她浅浅一笑,声音如珠落玉盘,“笔名么……‘蘅芜君’如何?蘅芷清芬,芜院幽深,‘君’字略添几分端方气度。”那份低调的雍容,恰似她蘅芜苑中那些默然吐芳的奇草。

迎春与惜春这对佛系姐妹花,只相视一笑,淡然道:“我们随意……姐姐们看着起便是……”最终,“菱洲”、“藕榭”两个颇具隐逸风味的名字落在了她们身上,如同两片安静的浮萍,泊在了诗社的江湖。

雅号落定,顷刻间,暖阁里的气息为之一变。仿佛无形的光华加身,这群金尊玉贵的公子小姐,骤然间便有了几分“文坛新秀”的意气风发。只除了迎春惜春,依旧安静得如同两幅背景里的工笔画。

诗社既立,岂能无诗?探春那双明锐如电的眼眸,瞬间锁定了自己院中那两盆盛放的白海棠!秋阳透过窗棂,将那些冰雕玉琢般的花瓣映得几近透明。

“有了!”探春霍然击掌,清音脆响,惊醒了满室酝酿的诗思,“首社命题——咏白海棠!七言律诗,限韵‘门、盆、魂、痕、昏’!以一炷香为限,此刻——开笔!”她瞬间化身严师,目光炯炯,扫视全场。

空气骤然凝滞。只闻笔尖触纸的沙沙声,细如春蚕食叶。

宝钗端坐如仪,凝脂般的手腕悬提,研墨的动作精准得不带一丝烟火气。黛眉微蹙,旋即舒展,羊毫饱蘸浓墨,落笔如行云流水,字字端丽沉稳:“珍重芳姿昼掩门,自携手瓮灌苔盆……”

黛玉却慵懒地半卧在窗下的湘妃榻上,螓首微偏,目光空茫地投向渺远的虚空,纤纤玉指无意识地绞着腰间一方素白绢帕,绞出深深浅浅的折痕。看似神思不属,灵台深处却早已是惊涛拍岸,才情汹涌如沸。“半卷湘帘半掩门,碾冰为土玉为盆……”

探春正襟危坐,脊背挺得笔直,全神贯注于面前雪浪笺:“斜阳寒草带重门,苔翠盈铺雨后盆……”

宝玉却如坐针毡,额角沁出细密的汗珠,目光像受惊的小鹿,在宝钗沉静的侧影与黛玉飘渺的身姿间惶急地逡巡。口中念念有词,细若蚊蚋:“门……盆……魂……白……白海棠……白得像雪……雪……雪是白的……盆是圆的……”

迎春与惜春,这对沉静的姐妹,只象征性地提了笔,在素笺上落下几行娟秀小字,心思早已飘向别处——楸枰上的黑白世界,画案上未竟的山水长卷。

一炷檀香,终于燃到了尽头,细弱的灰烬无声跌落。李纨端坐主位,目光沉静如水,缓缓拿起那叠犹带墨香的诗笺,开始了她的品评。

她的目光首先落在宝钗(蘅芜君)的诗上,眼中毫不掩饰激赏:“‘珍重芳姿昼掩门’!好!端庄持重,含而不露!‘淡极始知花更艳’!神来之笔!这胸襟!这气度!这才是大家闺秀应有的笔底风华!当为魁首!实至名归!”

目光转向探春(蕉下客)的诗稿,她含笑点头:“三妹妹这首,气象开阔,对仗工稳!次席可居!”

待拿起黛玉(潇湘妃子)的诗,李纨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目光在那句诗上流连:“林丫头此作……‘偷来梨蕊三分白,借得梅花一缕魂’……啧啧,机巧是机巧到了极处,风流别致!然而……”她顿了顿,声音带着一丝刻意为之的沉稳,“过于纤巧奇崛了,失之含蓄敦厚。且屈居第三吧!”

最后,李纨的手终于触到了宝玉(怡红公子)的诗稿。只看一眼,她的眉头便紧紧锁起,几乎拧成了一个沉痛的结。她抬眼,目光如电,直刺向坐立不安的宝玉:“宝玉!你……你这写的都是什么?!‘出浴太真冰作影,捧心西子玉为魂’?满纸荒唐!你……你满心满眼,就只装得下这些香艳典故么?让你咏花!咏的是白海棠的冰清玉洁!不是让你咏杨妃出浴、西子捧心!还有这句‘晓风不散愁千点,宿雨还添泪一痕’……这愁肠百结,泪痕斑斑,与我们诗社成立这欢欣鼓舞的气氛,如何相融?立意不高!用词浮艳!情感更是南辕北辙!末等!该罚!必须重罚!”

宝玉的头深深垂下,声音细若游丝,带着认命的颓唐:“我认罚……罚什么?”

探春眸光一闪,慧黠的笑意浮上嘴角,她轻快地接口:“罚你——去求老太太、太太、还有琏二嫂子,为我们诗社讨些彩头来!下回雅集的茶果点心、笔墨纸砚,可就全指着你了!”

宝玉如蒙大赦,猛地抬起头,眼中迸出劫后余生的光彩:“这个容易!包在我身上!”

首社雅集,便在宝玉的窘迫与众人(除宝玉外)的志得意满中,将将落下帷幕。暖阁里笑语喧阗,众人正欲起身散去,忽听得园门方向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清脆得如同骤雨打上琉璃瓦!一个身影裹挟着秋日的劲风,火红石榴裙裾飞扬如火,直卷了进来!人还未站稳,那清亮又带着十二分委屈和嗔怒的嗓音,已先一步如裂帛般响彻秋爽斋:

“爱(二)哥哥!林姐姐!你们……你们结这样风雅的诗社,竟独独撇下了我!你们好狠的心肠!好没道理!”

来人正是史湘云!她俏脸涨得通红,胸脯因急行和激动而剧烈起伏,那双总是盛满阳光的大眼睛此刻瞪得溜圆,水光潋滟,仿佛下一刻就要滚下泪珠儿来。她一路风尘仆仆,刚从史府得了宝玉遣人偷偷递出的消息,便一刻也坐不住,立时打点了行装,快马加鞭奔袭而来,只为讨一个“公道”。

湘云几步冲到众人中间,双手叉腰,那份委屈与不依不饶,让她整个人像一团燃烧的火焰:“不算!这次不算!你们须得重开一社!这次定要算上我!我做东道!我们赏菊!吃肥蟹!写菊花诗!就这么说定了!谁也不许推脱!”她斩钉截铁,气势如虹。

众人被她这风风火火的热情冲击得一愣,随即都忍俊不禁,暖阁里方才那点文绉绉的气氛顿时被冲得无影无踪,洋溢着鲜活的热闹。大家纷纷笑着应和:“好好好!欢迎云丫头!热烈欢迎!笔名!快取个笔名!”

湘云闻言,转嗔为喜,脸上瞬间云开雨霁,绽开一个比秋阳更灿烂的笑容,豪气干云地一挥手:“我从小儿枕着霞光睡觉,梦里都是云蒸霞蔚!就叫——‘枕霞旧友’!如何?够不够气魄?”

是夜,为了安顿好这位挟着雷霆之势“空降”诗社、且自告奋勇担当“金主”的史大姑娘,我们的常务副社长兼总策划——宝钗同志,展现了惊人的“敬业”精神。

地点:蘅芜苑。夜色已浓如墨染,万籁俱寂。唯有案头一盏孤灯,摇曳着豆大的昏黄光晕,勉强撑开一小圈温暖的明亮。

人物:宝钗(强撑着沉重的眼皮,端庄的坐姿已有些微的松懈)、湘云(依旧神采奕奕,双眸在灯下亮得惊人,毫无倦意)。

湘云伏在案几上,双手托腮,脸颊因兴奋而泛着可爱的红晕,像熟透的苹果。她急切地催促:“好姐姐!快!快帮我想想,明日赏菊写诗,该拟些什么题目才好?要新奇!要别致!要让人眼前一亮,拍案叫绝!最好……最好能把林姐姐那风流别致的劲儿都比下去!”

宝钗只觉得眼皮有千斤重,一阵阵酸涩涌上。白日诗社的喧嚣犹在耳畔,此刻只想拥衾高卧。然而看着湘云那满是信赖与热切的眼神,她只得将满心疲惫强压下去,唇角努力牵起一个温婉如常的笑意,声音带着安抚人心的柔和:“云丫头,莫急。写诗一道,题目便是诗魂之眼。需得细细斟酌,既要包罗菊花的千姿百态与深长意蕴,又要有层叠递进的章法,过于直白浅露便失了味道……”她强打精神,凝眸于跳跃的烛火,开始在浩渺的诗思中艰难跋涉。

于是,在这寂静得能听到心跳的深夜里,在这昏黄灯影的温柔囚笼中,两位才女开始了呕心沥血的“命题”鏖战:

宝钗揉了揉隐隐作痛的额角,声音带着困倦的微哑:“《忆菊》……如何?追忆似水流光里……那抹消逝的……明黄……”

湘云立时拍手,眼睛亮晶晶:“好!有故事!有深情!下一个!”

宝钗努力聚焦视线,指尖无意识地在光滑的案几上划着:“《访菊》……寻寻觅觅……踏遍秋光……只为那一缕……清魂……”

湘云连连点头:“妙!有行动!有期待!再想一个!”

宝钗强忍着打哈欠的冲动,声音越来越轻飘:“《种菊》……春种秋收……十指沾泥……方知……芳菲不易……”

湘云听得入神:“真!有生活!喜欢这烟火气!”

宝钗的意识已如风中残烛,开始机械地吐出字句:“《对菊》……《供菊》……《咏菊》……《画菊》……《问菊》……”

湘云越听越兴奋,在宝钗念到“《簪菊》”时,猛地跳起来:“《簪菊》!这个最好!我要写这个!把最傲霜的秋菊,簪于鬓角,笑看风云!这才是我史湘云!最后一个呢?快想最后一个!”

宝钗的头已微微垂下,几缕发丝滑落颊边,声音模糊得如同梦呓:“……《菊影》……《菊梦》……《残菊》……齐了……十二个……够……够你挥洒才情了吧……”最后一个字音落下,她的额头几乎要轻轻磕在冰凉的紫檀木案几边缘,沉沉睡意如浓黑的夜幕,彻底将她笼罩。

湘云心满意足地掰着手指数:“《忆》《访》《种》《对》《供》《咏》《画》《问》《簪》《影》《梦》《残》……整整十二个!太好了!宝姐姐,你真是我的救命活菩萨!你快歇着吧!”她完全沉浸在自己即将大放异彩的憧憬里,全然没注意到身旁的宝钗,已伏在案头,呼吸变得均匀而绵长,那盏孤灯映着她疲惫而安静的侧影,烛台上,堆叠的烛泪凝结成珊瑚般凄艳的小山。

蘅芜苑的这盏灯,一直燃到了月影西斜,霜华悄降的时辰。一个,是为诗社殚精竭虑、默默支撑起所有琐碎与期待的幕后磐石;一个,是胸中才情与豪情熊熊燃烧、誓要在明日诗坛绽放万丈光芒的无畏战士。秋夜漫漫,菊影憧憧,一段新的诗坛传奇,已在墨香与倦意中悄然孕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