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夜远处排水沟旁一闪而过的黑影,始终在林清窈脑海中挥之不去,此时,宫中的钟声突然撞破夜穹,打断了她的思绪。
林清窈摸到腰间玉坠,感受着其中残芯的余温,未及合扣,九门鼓楼齐鸣,声如裂帛。她手腕一滞,玉坠滑入袖中,铜铃震颤之声自宫墙四起,禁军甲靴踏地,由远而近,列队封巷。
她走动间,玉坠内的残芯随着步伐晃动,偶尔发出细微声响,好在周围禁军甲靴踏地声掩盖,并未引起旁人注意。
她伏身跪地,头垂至膝前,余光扫过廊下。阿沅被两名黑衣宦官押至东角,发髻散乱,银铃铛早已不见。审食其立于阶上,玄衣金错刀,手中握一卷竹令,逐一比对宫人名册。每念一人,便有宦官上前拖走,无一辩驳之机。
林清窈闭目,呼吸放轻。政变已起,吕雉不再遮掩。她掌心仍压着玉坠,钢笔残芯抵在旧伤之上,刺痛渐起,血渗而出,混着灰烬凝成一块暗斑。
半个时辰后,押送稍歇。她借整理袖口之机,低声唤来老宦官。
“刘盈何在?”
“冷宫偏殿,皇后下令软禁。”
“薄姬呢?”
“掖庭报其与戚夫人旧日同殿,涉通谋,今晨提走。”
她颔首,林清窈摩挲着腰间尚带体温的铜牌,取出铜牌:“尚能用否?”
老宦官盯着那枚温热的铜牌,良久方道:“一刻。逾时,牌毁人亡。”
林清窈未答,转身入药房。桑皮纸尚存三张,她取最大一张铺开,又寻来两副裹尸布袋,缝合口部仅留一隙,足以透气。林清窈进入药房,一边准备所需物品,一边心中暗自思索着可能出现的状况,目光落在墙角的硫磺粉上,心中有了计较,便顺手将其装入药箱。随后提药箱,直奔冷宫。
偏殿门虚掩,守卫换作审食其亲信。她递上铜牌,声如常:“奉皇后命,提解要犯,转运南狱。”
守卫验牌,皱眉:“为何用尸袋?”
“疫症初起,防秽气外泄。”她掀开一角,露出药草熏痕,“椒房殿特令,触者同罪。”
守卫退步避让。她入内,刘盈蜷坐墙角,手中紧攥一卷竹简。见她来,瞳孔微缩。
“跟我走。”她低语。
“母后……”
“她已杀如意,你若留下,明日便是新诏。”
刘盈颤抖起身,她迅速将他塞入尸袋,封口。转身又奔薄姬囚室。薄姬双手被缚,发间菩提子散落于地。她上前解绳,薄姬不动,只道:“你为何救我?”
“非为救你,为宫中尚存一线人道。”
薄姬抬眼,目光如刃:“人道?你烧刑具,换乌骨藤,可也是人道?”
林清窈不答,将她也裹入第二袋,背起便走。
东门将闭,运尸车正待出宫。她出示铜牌,守卫欲查,她忽倾药箱,硫磺粉扬起,呛得众人后退。趁乱,尸车驶出宫门,直入市巷。
行至城南枯井旁,她停下,割开尸袋。刘盈跌出,跪地干呕。薄姬缓坐起,拍去尘土,从怀中取出一物——半枚玉坠碎片,边缘焦黑,内嵌金属残段。
“这是你熔钢笔时落下的。”她声音平静,“老宦官拾得,昨夜交我。”
刘盈亦从竹简中抽出半片焦纸,递出。纸上字迹模糊,唯有“林”字清晰,墨色泛蓝,非寻常墨痕。
“这是你用隐形药水写的密信残角。”他声音发颤,“审食其说,你早与戚夫人残党勾结,意图弑君。”
林清窈望着两人,未动。
“你们信?”
薄姬冷笑:“你救我们,是为灭口,还是另藏后手?”
刘盈盯着她掌心渗血的玉坠:“你若清白,为何藏这邪物?”
她缓缓从袖中取出仅存的钢笔残段。金属已短至寸许,棱角磨钝,却仍坚硬。她握紧,指节发白。
“此物随我三年。”她声音低而稳,“非符非咒,非药非刃。它不能杀人,却让我看清谁该死。”
“我烧刑具,因知其将用于人彘。”
“我换乌骨藤,因知审食其欲毒吕雉。”
“我藏此笔,非为自保,为记下每一笔血债。”
薄姬凝视她,忽道:“可你终究是她身边的人。”
“吕雉信你,用你,你便活。她若不信,你今日已伏尸宫门。”
刘盈接口:“你救我们,或许只是选边。”
林清窈闭目片刻,再睁时,眸中无波。
“若我为灭口,何必带你们出宫?”
“若我为谋权,此刻该去拜见吕雉,领功请赏。”
“我若贪生,早该如阿沅,如审食其,低头舔血。”
林清窈沉默不语。
她将残笔收入玉坠,合扣。
金属残芯在玉坠内轻轻晃动,刮擦内壁,发出细微声响,一如来时路上那般隐秘而持续,唯有她自己知晓其存在。
薄姬沉默良久,终将玉坠碎片递还。
“我信你此刻无害。”
“但我不信你能全身而退。”
刘盈却未动,仍握着那卷竹简。
“母后说,父皇驾崩前,曾留密诏。”
“若她擅权,诸子可共伐之。”
“诏书上,有你笔迹批注。”
林清窈心头一震。
“我从未见此诏。”
“可批注字迹,与你昨夜所写‘具毁,伪作火患,遗矢嫁北’一致。”刘盈盯着她,“连笔锋转折,都一样。”
她猛然醒悟——审食其早已复制她笔迹,伪造文书。她烧刑具,反被栽赃为参与密谋;她救刘盈,反被视作夺权前奏。
远处传来马蹄声,由南而北,节奏急促。
老宦官匆匆赶来,喘道:“南门闭了。审食其调兵围城,搜捕‘叛党’。”
“他放出话——有藏匿刘氏子者,夷三族。”
薄姬起身,拍去衣尘:“我们不能同路。”
“你若随我回代邸,必引祸。”
“你若留京,必被擒。”
刘盈望向林清窈:“你打算如何?”
她未答,只将玉坠系回腰间,金属段在晨光中泛出冷光,映在三人眼中。
“笔未断。”她低声。
“人未降。”
刘盈忽将竹简塞入她手中:“若你真无野心,替我查一件事。”
“父皇临终前,召张良入殿。张良出时,袖中有一帛书,被吕雉截下。”
“那上面,写的是什么?”
薄姬转身欲行,忽停步。
“你若活到明日,来城西药铺寻我。”
“柜下第三格,有本《礼记》,夹页中藏了一封信。”
“是周勃的手书。”
马蹄声逼近,尘土扬起。
林清窈将竹简贴身藏好,转身欲入巷。
刘盈在后唤她。
她回首。
“你救我。”他声音轻得几不可闻。
“可你不怕,我将来杀你吗?”
她未答,只握紧腰间玉坠,走入巷中。
晨光刺破云层,照在她背影上,金属残芯在玉坠内轻轻晃动,刮擦内壁,发出细微声响。
她的脚步未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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