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初绽,林清窈与刘盈、薄姬分别后,脚步坚定而急促,穿过宫墙夹道,腰间玉坠内的残芯随着步伐微微晃动。
半个时辰后,她立于椒房殿外,深青曲裾已换上身,发髻束得一丝不乱。铜牌递出,守卫未验便放行。殿内香烟缭绕,吕雉端坐案后,冕旒未戴,十二旒垂落如幕。
“你回来了。”
声音不高,却压住满殿寂静。
林清窈垂首,袖中手指摩挲玉坠。“奴婢回来了。”
“昨夜城南围捕,三十六人伏诛,阿沅在其中。”吕雉指尖抚过玉玺边缘,目光未抬,“你说,她该死吗?”
“奴婢不知。”
“你若说她不该死,便是同党。”
“若说该死,又如何解释你带刘盈出宫?”
林清窈静默片刻。“阿沅忠于太后,却死于太后之令。奴婢只知,活着的人,不该替死者辩。”
吕雉抬眼,嘴角微动。“所以你选择回来?”
“天下之大,唯有此处容我行走。”她低声道,“若连这一步都退,便真成了逃犯。”
吕雉凝视她良久,忽而起身,取过案上一卷竹令。“即日起,任你为椒房殿总管,掌内外文书、宫人调度、礼器供奉。不得擅离,不得私传一字。”
林清窈跪接,双手平稳。
“明日大典,我要加冕称制。”吕雉转身,侍女捧出冠冕,“你为我拂尘。”
那冠冕沉如铁铸,十二旒以金丝串联,每旒悬九珠,共百单八颗。林清窈上前,执白羽轻扫。指尖触到珠串,有微麻之感,她不动声色,继续拂拭,袖口沾上一层薄如霜雪的银粉。
“可有遗漏?”吕雉问。
“无。”林清窈退后半步,“已净。”
“你手在抖。”
“是风。”
吕雉未语,只将冠冕覆于案上,转身走入内殿。
次日清晨,未央宫前殿列班肃立。百官伏地,钟鼓齐鸣。林清窈立于侧阶,执礼器而候。吕雉着绛紫深衣,缓步登台。十二旒冕旒覆面,珠串垂落,随步伐轻响。
礼官宣诏,声震四野:“皇太后临朝称制,承天命,统万机,率宗庙,抚黎民——”
林清窈上前,为吕雉整理冕旒。指尖再触珠串,刺痛迅速蔓延,仿佛毒蚁在皮肉间肆虐。她强忍,动作未乱。退下时,吕雉微微侧首,目光自珠帘后掠过她手背,唇角一扬。
典礼毕,百官退散。林清窈转入文书阁,取桑皮纸贴于指尖,轻轻一擦。纸上晕开淡蓝痕迹,与昔日隐形墨水反应如出一辙。她取出《永巷日录》,翻至空白页,以特殊符号记下:“珠代玉,触者蚀。”
脚步声起,她合册入柜。
傍晚,吕雉召她入暖阁。殿内炭火微红,汤鼎正沸。
“你昨夜拾到什么?”吕雉问。
林清窈从袖中取出一片水晶碎片,置于案上。“在冷宫墙角拾得,形似冠冕遗珠,恐有奸人欲毁威仪。”
吕雉拈起碎片,迎烛细看。水晶通体剔透,内有银丝缠绕,遇光微闪。
“你知道这是什么?”
“不知。”
“是北疆寒晶,采自极阴之地,风化则生毒粉,沾肤溃烂,入血则亡。”吕雉轻笑,“你碰过了?”
林清窈不答。
“你若想活,就不该碰它。”吕雉将水晶投入汤鼎。热气腾起,一声轻爆,如骨裂。
“太后为何以毒珠饰冠?”
“你说呢?”
“或是试忠。”
“还有呢?”
“或是……杀敌无形。”
吕雉盯着她。“那你为何不逃?”
林清窈跪下。“天下之大,唯有太后容我存身。若此处不容,我亦无处可逃。”
“你救刘盈,是为宫中尚存人道?”吕雉冷笑,“那薄姬呢?她抄经装痴,暗藏周勃手书,你也救?”
林清窈垂首。“奴婢只知,活着的人,不该替死者辩。”
“你倒记得自己说过的话。”吕雉起身,踱至窗前,“你知道阿沅死前说了什么?”
“……请说。”
“她说,‘林清窈不会回来’。”吕雉回头,“可你回来了。为何?”
“因为她信我不会回来。”林清窈抬眼,“所以我必须回来。”
吕雉静默片刻,忽道:“你可知这冠冕,为何非得你来拂尘?”
“不知。”
“因为只有你,敢碰毒珠。”吕雉走近,“也只有你,碰了之后,还能站在这里说话。”
林清窈低头看手。指尖已泛红,微肿,隐有溃烂之兆。
“你换过乌骨藤。”吕雉声音低下来,“你烧过刑具。你藏过残笔。你救过刘盈,也救过薄姬。”
“你以为我不知?”
“你以为我信你?”
“可我用你。”
“因为你不怕死。”
“你怕的不是死,是被人当作行刑的刀。”
林清窈未动。
“现在,你已是执刀之人。”吕雉伸手,指尖轻点她额前,“我给你地位,给你权柄,也给你毒珠。你若退,便是叛。”
“你若贪生,早该如阿沅低头。”
“你若忠我——”她顿了顿,“就继续碰它。”
林清窈缓缓抬头。“奴婢愿为太后拂尘,日日如此。”
吕雉笑了。她转身取过冠冕,亲手为林清窈戴上。那十二旒垂落眼前,珠串相击,声如雨打枯荷。
“从今日起,你随我左右。”
“百官见你,如见我。”
“宫人畏你,如畏火。”
“你若倒下,无人收尸。”
林清窈立于殿中,冠冕压顶,珠帘遮目。她伸手扶额,指尖触及水晶,刺痛再起。
“你觉得它重吗?”吕雉问。
“重。”
“那就对了。”吕雉转身走向案前,“重的东西,才压得住人心。”
林清窈缓步退出暖阁。长廊空寂,炭火将熄。她抬手欲摘冠冕,指节触到珠串,忽觉一阵灼痛,仿佛皮肉正被无形之火舔舐。
她停手,任其悬挂。
回到椒房殿总管居所,她取下冠冕,置于案上。烛光下,珠串泛出冷光,银粉自缝隙飘落,如尘而下。她取出玉坠,打开暗格,将钢笔残芯重新封入。金属段短至寸许,棱角磨钝,却仍坚硬。
她翻开《永巷日录》,在“珠代玉,触者蚀”后添一行小字:“毒自上出,非奸即主。”
合册,吹灯。
三日后,吕雉命她清点礼器库。林清窈持令而入,见架上陈列旧冠三顶,皆无珠旒。她伸手触其中一顶,指尖无异。再取新冕对照,发现金丝粗细不同,旧冠为实金,新冕金丝中空。
她取出银簪探入一珠孔,簪尖带出银灰色粉末。嗅之无味,却令鼻腔发麻。
当夜,她以桑皮纸包毒粉,藏于《日录》夹层。纸角微蓝,与指尖反应一致。
五日后,一名小宫女捧药入殿,手触门框,忽然惨叫。掌心红肿溃烂,血水横流。
“她碰了前日擦拭冠冕的布巾。”老宦官低声,“已送走。”
林清窈盯着自己双手。指节处红痕蔓延,如蛛网爬行。
她取药膏涂抹,膏中混入她自配的解毒粉。敷毕,她取出玉坠,摩挲片刻,放入袖中。
次日晨,吕雉召她理冠。
林清窈上前,双手抬起。珠串垂落,她指尖轻触,忍痛整理。吕雉微微侧首,目光自珠帘后投来。
“手烂了?”
“无妨。”
“疼吗?”
“习惯了。”
吕雉轻笑。“你知道我为何留你?”
“因为你不怕疼。”她抬手,指尖抚过林清窈手背溃处,“别人躲,你忍。”
“别人逃,你回。”
“别人装忠,你……真忠。”
林清窈未语。
“你若想活,就继续忍。”吕雉收回手,“这冠冕,我会戴到死。”
“你也得戴着,直到我信你无害。”
林清窈低头。“奴婢愿戴。”
吕雉转身,走向殿门。十二旒摇曳,珠声如诉。
林清窈立于原地,手背溃处渗出血丝,顺指尖滴落。一滴,落在冠冕金丝上,沿着中空管道缓缓滑入珠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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