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正思索间,忽听得有宦官传令,吕雉命她即刻前往礼器库清点兵器。林清窈敛了心思,将心中疑虑暂且压下,朝着礼器库的方向行去。
日光斜照在礼器库的铜锁上,林清窈伸手推门,指尖触到冰凉铁环的刹那,袖中玉坠轻轻一晃。她未停,抬步而入。昨日吕雉命她清点兵器,今日便有宫女候在廊下,捧着一卷竹简与一册布面书册。
“薄姬娘娘遣人送来。”宫女低声道,“说是修身养性之物,赠予掌事解乏。”
林清窈接过,目光落在那布面书册上。封皮无字,线装粗朴,却比寻常典籍厚出三分。她不动声色,只轻轻翻过一页,纸页边缘微翘,胶痕隐现。
“可有话带?”她问。
“只说,心静则毒不侵。”
她颔首,命宫女退下。礼器库内尘气沉滞,她将书册置于案角,先检点刀剑名录。一柄断刃登记毕,才取书在手,指尖沿书脊缓缓摩挲。中段微鼓,非纸页叠压所致,而是夹层藏物。
她取出银簪,挑开线脚,动作极轻。书页分离,一张薄如蝉翼的羊皮自夹层滑出,上绘山川走势,标注匈奴部族驻地,右下角一枚残印,形似虎头。
这不是地图,是死证。
若此书落入吕雉之手,不论她是否知情,皆难脱勾结外敌之罪。林清窈曾听闻周勃等军中旧将不满吕雉专权,私下有所动作,或许这便是其中一环。她合书,指尖压住夹层边缘——胶质遇热即化,显字于火。此书若焚,灰烬必有异。
她起身,携书出库,行至永巷火盆旁。老宦官不在,铜杖亦未见,唯炭火微红,燃着松脂,无烟而有光。
“掌事?”两名低阶宫女正扫地,见她立于火盆前,捧书不语。
林清窈抬眼,声音不高,却清晰入耳:“此书乃《毒经》,载奇毒百种,邪秽惑心。薄姬娘娘或不知其害,然宫中禁物,不可留存。”
宫女对视一眼,低头不语。
她将书投入火中。火焰腾起,呈淡蓝,旋即转青。布面卷曲焦黑,羊皮遇热收缩,字迹未现,反有细粒自灰中浮起,如星点跃动。
一名宫女低声道:“薄姬娘娘近来抄经,常写错字,连小沙弥都说她心不静……怎会赠此等书?”
林清窈不答,只凝视火焰。火势渐弱,灰烬堆叠,松脂余光映照下,竟有数片残纸未燃尽,边缘浮现墨痕。
她以银簪拨灰,动作如常,簪尖勾出一片焦纸。上书三字:“人彘未毙”。
她指尖微收。
再拨,又现:“吕后酷刑,欺世盗名”。
最后一片,仅半字残角,却带沙粒附着,形如“周”字左撇。
她不动声色,将残片夹入袖中《礼器名录》册页,口中方道:“邪书已净,洒水灭灰。”
宫女捧水泼下,蒸汽腾起,火盆归寂。
她转身欲走,眼角余光掠过廊柱暗处——老宦官铜杖轻点两下,节奏短促。
两声为警。
她未停步,回房闭门,取残片浸入茶汤。墨色转深,字迹清晰:“人彘未毙,戚氏尚存,吕氏欺天。周知。”
沙粒沉底,质地粗粝,与军中沙漏所用相同。
她静坐良久,脑中思绪翻涌。戚夫人若未死,为何秘而不宣?吕雉以“人彘”之刑震慑六宫,若真相泄露,必动摇其威权。而“周”字残角与军中沙粒相合,莫非是军中旧将暗中传信?她忽然记起,前日吕雉审问旧宫婢时,曾提及“冷宫地窖夜有异响”,当时未在意,如今想来,或非空穴来风。
忽闻叩门声。
“掌事在否?”是阿沅的声音。
她藏好残片,开门。
阿沅立于门外,手中捧着一只素瓷碗,内盛药汤。“太后赐药,治手伤。”
林清窈接过,碗沿微烫。她未饮,只搁于案上。
“太后可有话说?”
“只道,掌事近日劳顿,勿忘保重。”
她点头,送阿沅出门。回身关窗时,瞥见对面屋檐下,一抹月白色衣角一闪而没。
薄姬来过。
她取药碗,以银簪试之,簪身无变。饮一口,苦涩入喉,无毒。她将余汤倒入灯盏,火苗燃起,略泛蓝光,与冠冕毒珠气息相似,却不浓烈。
此药非毒,亦非良方,而是试探。
她取出钢笔残芯,藏入玉坠暗格。金属触手微凉,她摩挲片刻,将《礼器名录》翻开,于空白页角记下:“薄书夹图,火显周信。松脂燃灰,字出茶浸。沙粒附信,似军中漏。”
记毕,合册。
次日清晨,她再入椒房殿,吕雉正翻阅奏牍。
“礼器清点如何?”吕雉问。
“兵器无缺,旧甲三副需补缀。”
吕雉点头,忽道:“薄姬昨夜抄经至三更,错字十七处。”
林清窈垂首:“许是心神不宁。”
“她送你书了?”
“是。一本《毒经》,已焚于永巷。”
吕雉抬眼,目光如刃。“为何焚之?”
“书中载有匈奴地形,恐涉禁令。”
“哦?”吕雉轻笑,“你倒谨慎。可曾报来?”
“未敢惊动太后。私自焚毁,已是逾矩。”
吕雉凝视她片刻,忽道:“你信薄姬吗?”
林清窈未答,只道:“她抄经常错,却从不断笔。似有意为之。”
吕雉嘴角微扬。“那你呢?你写错字吗?”
“奴婢不敢。”
“不敢?”吕雉起身,踱至案前,“人皆有错,唯心知之。你焚书之举,是自保,还是示忠?”
“皆有。”
“好。”吕雉取过一卷竹令,“去代王宫,送药。”
林清窈接过。“是。”
“薄姬体弱,需日日服药。你亲自送去,三日一回。”
她低头接令。“遵命。”
出殿后,她行至宫门,药匣已备。她启匣查验,药丸色黑,气味微苦,与昨日所赐相似。想起前夜药汤之异,她只取一粒碾碎,敷于手背旧伤处,片刻后皮肤微红,无溃。
无毒,亦非补药,而是缓症之剂——使人倦怠,神思迟滞。
她合匣,登车。
代王宫冷清,薄姬立于庭中,月白禅衣,手捻菩提子。见她来,只道:“放下便是。”
林清窈奉上药匣。“太后命我三日一送。”
薄姬不接,只道:“你烧了我的书。”
“是。”
“可知那书,我抄了七日?”
“知道。”
“你信我夹了地图?”
林清窈抬眼。“不信。”
薄姬轻笑,从袖中取出一页残纸,递来。“那你看这是什么。”
她接过——正是她昨夜焚毁的《毒经》残页,边缘焦黑,上有“人彘未毙”四字。
“此信,非我所夹。”薄姬低声道,“是周勃之人,借我之手,传你之眼。”
林清窈握纸,指节微紧。
“你若上报,吕雉必杀我。你若不报,功臣已知人彘未死。林清窈,你救不了戚夫人,但你知道真相——这就够了。”
她未语。
薄姬又道:“我儿在代国,装痴卖傻。你在这里,也装着听话。可装得久了,心就真死了。”
林清窈将残纸递回。“此物,不该在我手中。”
“但它已在。”薄姬不接,“烧了它,或留着它,都由你。我只是想知道——你还会不会记下它?”
风过庭前,菩提子轻响。
林清窈转身欲走,忽听薄姬在后道:
“你昨夜喝茶了吗?”
飞卢小说,飞要你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