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穿窗,林清窈指尖一颤,缠在指间的银线微微发紧。她未动,只将线头轻轻一绕,收入袖中夹层。案上灯焰低伏,映得玉坠边缘泛出冷青,像一枚凝固的霜。
她知道,审食其动了。
三更未到,窗缝已有细沙渗入,带着漠北特有的干腥。她不动声色,以袖掩面,嗅了片刻,便知是黑市惯用的沙蝎——畏光嗜血,昼伏夜出,毒发无声。她起身封窗,取艾草点燃,火光微起,烟气缭绕。她发现部分蝎尾似乎有细小的金属附着物,心中隐隐猜测可能是被人动了手脚。
门外廊下,沙粒窸窣如雨。
她从玉坠暗格取出银线,缠于铁簪之上。簪身微沉,是老宦官前年所赠,说是宫中旧物,她一直未问来历。此刻指尖抚过簪头,忽觉一道刻痕凹陷,似“己未年制”四字,极浅,若非今日磁引所需,恐永难察觉。
她将簪插入门前陶瓮,银线另一端系于瓮底铁环。火光一闪,簪尖微颤,瓮中气流微动。
片刻,沙声止。
她推开窗缝一寸,见西侧偏廊人影晃动,三名巡夜宫人倒地抽搐,手抓脖颈,口角渗黑血。蝎群已散,却未入她居所,反沿墙根攀上廊柱,尽数扑向伤者。
她闭眼片刻,再睁时已无波澜。
次日晨,阿沅至,发间翡翠簪斜插,袖口沾灰。
“西侧三人中毒,皆是审食其的人。”她低声,“他亲至,见蝎群反噬,当场斩了一名太医令。”
林清窈点头,取笔录于《永巷杂记》:“艾草驱蝎,磁引偏行,伤者三人,皆属掖庭西署。”
阿沅问:“你留那簪在伤者衣襟?”
“留了。”
“还系了半片焦木?”
“嗯。”
阿沅沉默片刻:“他认出来了。我听见他问:‘她怎会知道松林坡的埋刀处?’”
林清窈抬眼:“他信了?”
“信了。那木片上有狼首图腾,是他当年藏兵代地的标记。他以为……薄姬与黑市勾结,是你从中牵线。”
“他疑心内鬼。”
“他杀了两名副吏,命人焚尸。”
林清窈将笔放下:“他今日必来。”
“你不怕?”
“怕的不是我。”
阿沅走后,她取磁簪埋于门槛之下,银线牵至屋内铁铃。铃是旧物,悬挂门楣,曾为报更所用,如今锈迹斑斑,唯铃舌尚动。
她坐于案后,手抚玉坠,指腹摩挲断尖。金属刺入掌心,痛感清晰。
夜再临。
门未开,风先入。
玄衣劲装的男子立于门外,金错刀未出鞘,九铃轻响。审食其目光扫过门槛,忽顿。
铃声微震。
他抬脚,再落。
屋内,林清窈已立于屏后,手握银线,指节微紧。
审食其踏入内室,刀未动,声先至:“林清窈,你玩得好一手借刀杀人。”
她从屏后走出,神色如常:“侯爷深夜造访,不请自来。”
“你知我来为何。”
“为蝎群?为伤者?为那半片木?”
“为你的命。”他逼近一步,“私通敌国,勾结黑市,仅此一条,便可剥皮剔骨。”
她不动:“侯爷若真握有证据,此刻站在这里的,该是刑司。”
审食其冷笑:“你毁我三人,坏我布局,今日若不交出幕后之人,我便将你绑至椒房殿,让吕后亲审。”
她忽然开口:“你可知道,昨夜蝎群为何不攻我屋?”
“妖术?”
“磁引。”她抬手,示意门槛,“我以银线缠簪,埋于地下。蝎体内含铁屑,受磁偏行。你的人,恰在偏廊巡夜。”
审食其眼神一闪,眼中掠过一丝疑惑与不安。
“你更该问,”她缓步向前,“为何我知你用沙蝎?为何我有磁簪?为何那木片,偏偏是你松林坡埋刀的凭证?”
他未答。
她指向窗外:“你带刀而来,可曾看见井边之景?”
审食其转头。
枯井石壁上,蝎群盘踞,层层叠叠,每只蝎尾铃舌皆刻“吕”字。
他脸色骤变。
“这是你控死士的铃。”她声音冷如铁,“如今铃在蝎尾,尸在井底。若明日有人掘井,见此异象,你说,吕后会信是你清剿内鬼,还是私养毒物,图谋不轨?”
“你敢!”
“我已敢。”她直视他,“你若动我,三日内,全宫皆知辟阳侯私放匈奴使者,藏尸永巷枯井,以蝎群灭口。”
审食其僵立原地。
“你怎知使者之事?”
“我知你需活命。”她退后一步,“交出行踪,我毁磁簪,撤铃,井中蝎群,任你处理。”
“你不怕我反手杀你?”
“你若敢杀我,此刻已动手。你来,不是为杀我,是为查我背后之人。可若我死,真相永埋。你宁愿信我,也不愿赌。”
审食其久久不语,忽冷笑:“你比吕雉更狠。”
“我只是不想死。”
他从袖中取出一物,掷于案上。
一枚玉符,刻“北门戌时”四字。
“戌时三刻,使者自北门入,走永巷暗道,接头人在冷室东壁第三砖。”
她未拾,只问:“何物为信?”
“黑玉蝉,左翼残缺。”
她点头。
审食其转身欲走,忽停步:“你若敢骗我,下一次,我不再用蝎。”
她未应。
他迈步出门,金错刀轻响,九铃摇曳。
门合。
她缓步上前,拾起玉符,握于掌心。玉凉如冰。
低头时,见门槛下磁簪微露,簪头“己未年制”四字在灯下若隐若现。
她将玉符藏入玉坠夹层,手指摩挲断尖,刺入更深。
屋外,井壁蝎群缓缓爬动,铃舌轻碰石壁,发出细碎声响。
她抬手整袖,钢笔断尖滑落掌心。
月光斜照,断尖映出一道冷光。
读书三件事:阅读,收藏,加打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