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轻洒,林清窈深吸一口气,平复着内心的波澜。她轻轻活动了一下手指,想起昨夜藏在玉坠夹层中的那枚刻着‘北门戌时’的玉符。
她未再看井边一眼,只将门槛下的磁簪抽出,用布条裹了,塞进档案匣底层。
天未亮,椒房殿已有内侍来传。
“诏书将出,吕后命你即刻入殿校对副本。”
她颔首,整袖而出。青色曲裾拂过石阶,步履平稳,仿佛昨夜枯井边的对峙从未发生。
殿前廊下,阿沅已候着。发间翡翠簪斜插,银鱼符垂于腰侧,目光扫过林清窈袖口,忽一顿:“你又去翻那些旧档了?”
“昨夜风大,怕虫蛀损了誊录卷。”
阿沅未应,只递过一卷黄帛:“真诏封于紫檀匣,不得启封。你校的是副本,一字不得差。”
林清窈接过,指尖触到帛面微潮,似有血气渗出。她不动声色,垂目退至偏阁。
副本展开,字迹为朱砂混墨所书,内容为“诛不臣功臣,以正朝纲”,落款处按有吕后玉玺印痕。然其墨色沉滞,隐隐透出腥甜之气。
林清窈敏锐地察觉到这股腥甜之气可能带来不利影响,为掩帛面可能沾染的血气,她取来灯油,以软布蘸取,轻轻擦拭诏书正面,使表面恢复干燥且无异味。
她取银簪尖轻刮一字,置于灯下微灼,焰起青绿。
砒霜与朱砂。
她深吸一口气,让自己平静下来。此毒遇火则燃,焚时生烟,可使人神志昏乱,见幻如咒。若当众焚诏,群臣目睹“天火显文”,必信为天意诛逆。
可这诏,为何非焚不可?
她起身,持副本至永巷档案室。她曾在宫中旧档记载中看到过一些隐秘法子,知晓灯灰与铁粉混合搅拌后可制成特殊的浆液,用于在某些材质上书写而不易被察觉,此时正可一试。
她取过一盏废弃的灯盏,小心地刮下些许灯灰,又取磁簪刮下些许铁粉,小心翼翼地混入灯灰,再滴入唾液,用指尖轻轻搅拌,直至成无色浆液。
她抬眼看了看四周,确认无人注意后,右手执浆笔,在副本的掩护下,屏气凝神,将‘功臣无罪’四字极小极轻地写在诏书背面,藏于纹络之间,肉眼几乎难以察觉。
写完后,她取过玉坠断尖,在诏书右缘轻划,制造出细微的虫蛀裂痕,同时故意弄出一些灰渍,以便焚时焦裂显字。
虫蛀裂痕和灰渍能让焦裂痕迹更自然,在焚诏时更易营造出‘天火显文’的假象,增加群臣的信服度。
次日清晨,阿沅捧紫檀匣至偏阁。林清窈捧副本候于案前。两人对视,无言。
阿沅启匣,取出真诏。黄帛展开,血字森然,触之微黏,确为活人所书。她屏息,将副本覆于其上比对,实则借掩护之机,继续完善之前在诏书背面的改写。
阿沅收诏入匣,忽道:“你袖口沾灰。”
“灯油不净。”她将手垂下,不动声色地掩去痕迹。
“昨夜风停了?”
“停了。”
阿沅未再问,捧匣而去。
林清窈立于原地,手指微微发抖。事已至此,再无退路。
辰时三刻,椒房殿前庭设火盆,青铜铸,四足为龙首,盆沿刻山河纹。吕雉临阶而立,绛紫深衣垂地,十二旒冕旒低垂,袖口五毒暗绣在日光下若隐若现。她手抚玉玺,未语。
群臣列于阶下,皆知今日将有大事。
林清窈立于殿角,着深青曲裾,腰间玉坠静垂。她目光落在火盆边缘——昨夜她以薄姬香炉残渣调硝石,涂于盆东侧,可使局部燃点降低,背面先受热。
吕雉抬手,阿沅捧诏上前。
火起。
黄帛投入盆中,烈焰腾空,血字在火中扭曲,如挣扎之人。群臣屏息,只见火光映天,忽而焦纸边缘泛出暗红,似血渗出。
“功臣无罪”四字,缓缓浮现。
有人低呼。
林清窈跪地叩首:“天显异象!上苍有训!”林清窈心中明白,此举虽能暂时缓解局势,但吕雉生性多疑,后续必定会有所行动,自己需万分小心。
众人随之伏地。唯有吕雉未动。
她凝视火中残诏,火焰映在她眼中,忽明忽暗。片刻,她抬手,指尖轻抚玉玺,唇角微动,似笑非笑。
火熄。
残纸随风卷起,一角尚带红字,飘落阶前。
吕雉俯身,拾起,指尖抚过“罪”字残痕。她未语,只将残纸收入袖中,转身入殿。
阿沅随行,步至廊下,忽回首,望向林清窈。
她垂下眼眸,整理衣袖。指腹摩挲玉坠,断尖刺入掌心,痛感清晰。
午时,永巷。
老宦官拄铜杖而来,杖头轻敲三下,示无耳目。他递过一包茶叶:“祁门红,你爱的。”
她接过,放入档案匣。茶包底层,藏着半片焦木——正是昨夜井边所留,上有狼首图腾。
“他查了松林坡。”老宦官低语,“三具尸,焚得干净。但他没动井。”
“他知道蝎群反噬非偶然。”
“他也知道,你若真通黑市,不会留证据。”
林清窈不语,只将茶包压于《毒物录》下。
“吕后召见。”小宫女忽至,“独召你。”
她整衣,随去。
椒房殿内,吕雉坐于案后,案上空无一物,唯袖中露出半截黄帛。
“你昨夜,校诏可有遗漏?”
“一字未差。”
“那火中显字,你可看见?”
“看见了。”
“你以为,是天意?”
她沉默不语,未作回答。
吕雉抬眼,目光如刃:“你救过我一次。”
林清窈垂首:“不敢当。”
“可你若再越界,”她缓缓抽出那截残诏,指尖点在“罪”字上,“我不再问你是谁授意。”
“臣只知,诏已焚,天象已现。”
吕雉忽笑:“天象?你当真信天?”
她心中思索,未开口回应。
吕雉将残诏投入案侧铜炉,火起,纸化灰烬。她起身,行至窗前,望向宫墙之外。
“功臣无罪……”她低语,“可我要他们有罪。”
林清窈立于身后,指节收紧。
“退下吧。”吕雉未回头。
她转身欲出,忽听吕雉道:“阿沅昨夜,看见你袖口沾灰。”
脚步一顿。
“她说,你总在翻旧档。”
她回首:“旧档不腐,新祸不生。”
吕雉未应,只抚玉玺,一下,又一下。
林清窈退出殿外,日光刺目。她抬手整袖,玉坠轻晃。断尖自夹层滑出,悬于腰侧,如一枚未落的钉。
阿沅立于廊柱旁,银铃在袖中轻响。
“吕后问你什么?”
“问天意。”
“你如何答?”
“我说,旧档不腐,新祸不生。”
阿沅默然,忽道:“你不怕她查出?”
“她若真要查,此刻已锁我入狱。”
“可她留你,必有用处。”
林清窈望向椒房殿门:“我也想知道,我还能活几日。”
阿沅欲言,忽见吕后内侍匆匆而出,手持一卷黄帛,似新拟诏书。
“又一道诏?”林清窈问。
“不知。”阿沅压声,“但用的是血墨。”
林清窈目光一凝。
内侍疾步而去,黄帛一角飘起,露出半字——“刘”。
她呼吸微滞。
刘盈?
刘恒?
还是……
她未及思,阿沅忽拽她袖:“别看。”
她垂下眼眸,却已记下那字笔势——起笔顿挫,收锋带钩,确为“刘”字无疑。
阿沅低语:“她今日抚玉玺七次,比往日多三次。”
林清窈懂了。
七次,是杀机已决的征兆。
她转身欲走,忽觉腰间玉坠一沉——断尖自丝线脱落,坠入尘埃。
她未拾。
步出椒房殿,风起,卷起地上残灰,扑向她的裙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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