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雉眼神冰冷,紧紧锁住林清窈的脸,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昨夜,你究竟在何处?”
林清窈垂首,袖中三指微曲,已掐准时辰。她抬眼,声平:“回太后,奉命巡查军械库,查验鼓架漆裂。老宦官签有公文,存档可查。”
吕雉未动,指尖在案上轻叩两下。内侍递上一卷竹简,她只扫了一眼,便搁下。
“军鼓之事,非你职司。”
“原不该越界。”林清窈低头,“但永巷令前日病倒,军需处急调人手,奴婢奉命补缺。若鼓架倾塌,伤及校场将士,罪责更重。”
吕雉盯着她,良久,才道:“去吧。查完即归,不必再来复命。”
“是。”
她退下,步出椒房殿,日头正高。阿沅立于阶侧,银鱼符垂在腰际,未言语,只将一枚铜牌悄然塞入她袖中。
林清窈未看,径直前行。
半个时辰后,她已立于校场东门。守卒验过铜牌与公文,放行。鼓台在望,四角立旗,鼓面如墨,中央一片暗红,似血浸透,缓缓渗出,沿鼓皮蜿蜒而下。
她缓步靠近,装作查验鼓架。指尖轻触鼓面,湿滑微黏,腥气极淡,几不可闻。袖中玉坠微开,一片薄纸探出,贴上血渍。纸面瞬时泛出青灰斑点。
赤硝混汞。
她心下已明。此毒遇震发热,鼓声震荡时,可使听者耳鸣目眩,久之生幻。吕雉之意,非杀周勃,而是乱其军心,使将士听令错乱,自溃于未战。
她退后两步,佯作记录,实则闭目测算。鼓皮湿度、张力、敲击点偏移——声波共振之理,她曾在现代学过。若鼓皮偏松,敲击点偏离中心七寸,三次谐波叠加,可使“征伐匈奴”四字扭曲为“诛吕”之音。
需改鼓律。
她转身离台,行至东阶,忽“失足”一滑,耳珰坠地,滚入石缝。她未拾,只整袖离去。
夜半,永巷密室。
铜灯如豆。她取出玉坠,拧开夹层,钢笔圈已拆下,金属丝细如发。她以丝线系于空瓮口,模拟鼓面张力,再以铜尺量距,反复调试。
鼓声频率,由鼓皮张力与敲击点决定。若皮松,则基频降低;若击点偏,则泛音增强。当频率落于136Hz附近,三次谐波恰为“诛吕”音节。
她执笔绘图,题曰《鼓律偏误图》,标注:“宜湿不宜干,宜缓不宜急。击偏七寸,声自逆。”
图侧,她以特殊符号刻下“f=136Hz”。此数,后世出土周勃军鼓铭文所载,分毫不差。
图成,她卷起,藏于空药匣底。次日清晨,命小宫女送药至校场鼓卒帐中。
“太后赐安神汤,抚军心。”
小宫女领命而去。
汤碗由薄胎陶制,底刻简图,纹路隐晦,如寻常花纹。碗中药汁,含微量迷幻草,取自薄姬所赠佛经夹层。饮之不致昏睡,却使人神思恍惚,易受暗示。
林清窈立于西墙梧桐林,距鼓台三百步。铜镜藏于袖中,镜面朝上,待日光。
辰时三刻,校场鼓响。
第一声,沉闷如常。“征伐匈奴——”号令传出,将士应和。
她抬袖,铜镜微转,日光如线,投于鼓台旗杆,一闪,再闪。
鼓卒抬眼,似有所觉,手不自觉抚上鼓皮。昨夜汤药余效未散,心神微荡,见碗底纹路,竟下意识依其松紧调鼓。皮面渐松,击点不觉偏移。
第二通鼓起。
鼓声微颤,频率渐变。原“征伐”二字拖长,尾音上扬,竟似“诛”字起调;“匈”字破碎,落入低频,“奴”字未出,已被下一鼓截断。
“诛——吕!”
有士卒一怔,回首望同袍。
第三通鼓再起。
“诛吕!诛吕!”
呼声如潮,自鼓声中裂出,千人侧耳,皆闻此音。周勃立于将台,脸色骤变,掷槌怒喝:“何人乱鼓?!”
无人应答。鼓卒双手微抖,不知所措。鼓皮已松,击点偏移,声自逆,非人力可控。
将士刀柄已握,目光齐刷刷转向吕氏营帐。帐帘微动,守卒握剑,气氛如弓满弦。
林清窈藏身树后,袖中铜镜垂下。她知,风向若转,声波难传。须再引鼓卒加速。
她抬手,铜镜再转,日光如刺,连闪三下。
鼓卒抬头,恍惚间,似见天光示警,心神一紧,鼓槌落下,节奏骤急。
频率叠加,谐波共振。
“诛吕!诛吕!”
声如雷震,自鼓中炸出,不似人喊,却如天谴。前排士卒跪地,抱头嘶吼;后排者拔刀出鞘,怒目吕营。
周勃跃下将台,大步登鼓台,一脚踢翻鼓架。鼓倒地,血渍泼洒沙地,如绽红莲。
他环视千军,厉声:“此鼓有毒!军心不可乱!归列!”
将士迟疑,刀未入鞘。
林清窈缓缓后退,一步,再一步。忽觉肩头微沉,一片梧桐叶飘落,覆于衣上。
她未拂去。
叶脉纵横,竟似“吕”字,边缘焦黄,如被火燎。
她转身欲行,忽听身后急步。
老宦官拄杖而来,喘息未定:“校场乱了。吕后已知。”
“她会查。”
“查到你?”
“不会。”她将药匣交予他,“烧了它。灰混入昨日雨前龙井,再送审食其黑市。”
老宦官接过,低声道:“你步步为营,可想过,若周勃顺势起兵,天下大乱,你如何收场?”
她停步,望向校场方向。烟尘未散,鼓声虽息,余音仍在人心。
“我不收场。”她声冷,“我只点火。”
老宦官默然。
她继续前行,行至永巷口,忽见阿沅迎面而来。
“太后召你。”阿沅低语,“未提校场事,只问军械清册。”
“我已备好。”
“她今日焚香三次。”
林清窈脚步微顿。
“三次?”
“是。香炉未炸,但她焚了三炉。”
她点头,继续前行。
阿沅跟上:“你昨夜……真去查军鼓?”
“去了。”
“为何?”
她未答,只道:“你可知鼓声为何能乱军心?”
阿沅摇头。
“声无形,却可入骨。”她缓缓道,“一句‘诛吕’,若千人同闻,便是真。哪怕它本不存在。”
阿沅默然。
林清窈行至椒房殿外,抬步上阶。殿内,吕雉坐于案前,面前摊开一卷竹简,正是军械清册。
她入内,跪拜。
吕雉抬头,目光沉静,无怒,无疑。
“清窈。”
“奴婢在。”
“你说,军鼓为何渗血?”
“或漆裂浸毒,或匠人疏忽。”
“周勃可知情?”
“不知。将士皆惊。”
吕雉指尖轻抚玉玺,忽问:“你可听见鼓声?”
林清窈垂目:“听见了。”
“你听见什么?”
“征伐匈奴。”
吕雉盯着她,良久,忽笑。
“是么?”
她合上竹简,起身离案,行至香炉前,俯身嗅闻。
炉中香尽,灰白如雪。
她伸手,欲触炉身,忽又收回。
“昨夜,我又梦见他了。”她背对林清窈,声轻,“刘邦说,周勃的鼓,不该响。”
林清窈未动。
“你说,梦是真是假?”
“梦由心生。”
“若千人同梦,呢?”
“那便是天意。”
吕雉缓缓转身,目光如渊。
“若天意要诛吕……”
她停顿,指尖轻点唇角。
“你信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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