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薄雾尚未散尽,城市带着宿醉般的冷清缓缓苏醒。婷莉莉拖着灌了铅似的双腿,几乎是挪进了设计院那幢灰扑扑的老楼。一夜辗转,孕期的反应像只无形的手狠狠攥着她的胃,翻江倒海。她脸色蜡黄,眼窝深陷,唇色淡得近乎透明,整个人被抽走了精气神,比窗台上那盆蔫头耷脑的绿萝还要颓丧。
办公室里空了大半,四个常驻的中年男同事早已卷着图纸下乡,只剩下依玩噼里啪啦敲键盘的声音,在空旷中格外清脆。婷莉莉连寒暄的力气都挤不出,几乎是扑倒在办公桌前,额头抵着冰凉的桌面,只想把自己蜷缩进这片小小的阴影里。世界太亮,太吵,沉重得让她喘不过气。
“莉莉?”依玩带着惊讶的声音从隔板那边探出。她一眼就瞧见了婷莉莉的不对劲——那憔悴的模样,像一张被揉皱又勉强展平的纸。“你怎么了?脸色这么吓人?是不是又吐狠了?”依玩放下鼠标,凑过来,眉头拧成了疙瘩。她早注意到婷莉莉肉眼可见的消瘦,宽松衣服下,肩膀的轮廓都显得嶙峋。她靠近,带着淡淡的栀子花护手霜香,声音放得很轻:“难受得撑不住了?要不……再请个假?”
婷莉莉抬起头,眼眶里蓄满的泪水瞬间决堤,无声滑落,在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颊上留下冰冷的痕迹。“依玩……”她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破碎得像摔裂的瓷片,“我……我怀孕了。”
空气凝滞了几秒。
“噗——!”依玩紧绷的神情像被戳破的气球,猛地笑出声,还夸张地拍了拍桌子,“哎哟我的姐!吓死我了!以为你咋了呢!怀孕啊!天大的好事儿啊!”她眼睛亮晶晶的,满是替朋友高兴的雀跃,“恭喜你要当妈妈啦!杜日锦哥哥要当爸爸啦!乐还来不及呢,你愁啥呀!”
依玩欢快的声音像一串铃铛。婷莉莉却像被那笑声烫到,身体瑟缩了一下,脸上非但没有喜色,反而涌上更深的难堪和羞耻。她避开依玩兴奋的目光,声音低如蚊蚋:“……不是……不是我和杜日锦哥哥的。”
“啊?”依玩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像被按了暂停键,满眼的疑惑几乎要溢出来,“啥?不是杜日锦哥哥的?你们……你们不是一直住一起吗?都好几个月了!你们俩那么好,哥哥妹妹叫着,也不耽误谈恋爱结婚生子啊!这层窗户纸,一捅不就破了吗?”她挠挠头,脑子有点卡壳,“不是他的?那……那是谁?你们合租屋还有别的男的?”依玩的小脑瓜飞速运转,试图找出合理的解释。
婷莉莉用力擦了擦眼泪,仿佛要擦掉那份不堪。“我……我早搬出来了。一个月前……我就搬去和别人住了。”声音艰涩。
“搬走了?!和谁?你……你怎么都没跟我说一声啊?”依玩彻底懵了,感觉自己像个被蒙在鼓里的傻瓜。
“我……我不好意思说。”婷莉莉的声音充满疲惫,“你以前总说我俩好,可我们……真的只是兄妹。现在……我和他,叫劳荣,是市电视台的记者。”提到这个名字,她眼中闪过一瞬复杂的光,像是回忆起当初那点可怜的虚荣,“那时候……觉得能跟个记者在一起,挺风光的……心满意足了。”她的语气陡然转冷,带着刺骨的自嘲和恨意,“可谁知道……他就是个人渣!一个彻头彻尾的好色之徒!看见漂亮女人就挪不动步!我……我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是第几个……”
压抑了太久的苦水,终于找到了倾泻的出口。婷莉莉哽咽着,断断续续,把劳荣如何花言巧语哄骗她同居,如何在她怀孕后暴露本性,以及他那些令人作呕的风流韵事,一股脑儿地,全都倒给了眼前这个唯一能倾诉的人。
依玩听得目瞪口呆,小拳头攥得死紧,指甲几乎嵌进掌心。愤怒、心疼、难以置信在她胸口翻腾。看着婷莉莉脆弱无助的样子,一个念头在她心里迅速成型:这事不能就这么算了!得找人帮忙!找谁?杜日锦!对,只有那个一直默默关心莉莉、比亲哥哥还上心的杜日锦!他一定有办法!
“莉莉姐,”依玩压下心头的怒火,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而有力,“你看你这状态,硬撑着也没用。你先回家休息!今天的活儿,包在我身上!反正今天办公室就咱俩。”她语气坚决,不容置疑。
婷莉莉也确实撑到了极限,浑身虚软,连点头的力气都像借来的。她拿起桌上的座机,手指颤抖地拨通了那个让她此刻只有厌恶、却又不得不联系的号码。
“喂——老婆?”电话那头传来劳荣刻意压低的、带着一丝慵懒磁性的声音,背景有些嘈杂,“想我了?什么事?”那腔调听得依玩眉头一皱。
婷莉莉深吸一口气,强压下胃里的翻腾和心底的恶心,声音虚弱:“劳荣……我没力气了,上不了班……你能来接我一下吗?”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祈求。
“能!当然能!老婆发话,没空也得有空啊!”劳荣的声音立刻拔高,充满了夸张到近乎谄媚的热情,“等着啊宝贝儿,二十分钟,最多二十分钟,马上到!保证把你安安全全接回家!”那甜腻的保证,隔着话筒都透着一股浓烈的表演气息。
依玩在一旁听着,心里那点刚刚燃起的对劳荣的恶感,莫名其妙地打了个折扣。这……听起来好像还挺关心人的?电话里的殷勤劲儿,可不像莉莉姐口中描述的那么不堪啊?她有点糊涂了。
搀扶着婷莉莉下楼,依玩远远就看见一辆锃亮的黑色轿车停在院门口。车门打开,一个男人快步迎了上来。依玩第一次看清了劳荣的模样——身材高大挺拔,穿着剪裁合体的休闲西装,头发打理得一丝不苟,剑眉星目,鼻梁高挺,嘴角天生带着点若有若无的弧度。确实……英俊得晃眼,举手投足间散发着一种成功人士的自信潇洒。
难怪……依玩心里嘀咕,这皮相,太有欺骗性了。
劳荣脸上堆着恰到好处的焦急和关切,快步上前,无比自然地接过依玩臂弯里的婷莉莉,动作轻柔地把她扶向副驾。他甚至没忘记对依玩露出一个感激的微笑,那笑容在晨光下显得格外真诚耀眼:“太谢谢你了,依玩妹妹!麻烦你了!”他拉开车门,小心翼翼地护着婷莉莉的头让她坐进去,体贴地系上安全带,动作行云流水,温柔得无可挑剔。
“没事,应该的。莉莉姐你好好休息。”依玩摆摆手,看着劳荣关上车门,绕到驾驶座,隔着车窗再次对她微笑挥手告别。
车子平稳地滑入车流。依玩站在原地,望着远去的车尾灯,融入薄薄的晨雾里,心里那点疑惑像藤蔓一样疯长。亲眼所见,劳荣对莉莉姐的照顾简直堪称模范。体贴、周到、英俊……这样的男人,莉莉姐为什么把他形容得那么不堪?难道是怀孕导致的情绪敏感?变得挑剔、多疑、看什么都不顺眼了?她越想越觉得有道理,忍不住轻轻叹了口气,为婷莉莉,也为那个看起来“挺无辜”的劳荣姐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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