个人信息采集流程结束，但杜日锦的“旅程”远未到头。他被一名警员领着，拐进一条更显幽深、光线也更黯淡的走廊，停在一扇紧闭的审讯室门前。
门被推开，一股混合着陈旧家具、廉价烟草和无形压力的浑浊气息扑面而来。室内光线比走廊亮堂不少，一根惨白的光管悬在头顶，发出持续低微的嗡鸣，将整个房间映照得如同褪了色的旧照片。房间中央，一张宽大的办公桌后，坐着一个人影。此人的形象极具冲击力，瞬间攫住了杜日锦的全部注意力。
最醒目的，当属那颗脑袋。在惨白灯光的直射下，它光滑锃亮，熠熠生辉，宛如一颗特大号、刚剥壳的水煮蛋，反射出近乎刺目的光晕。围绕着这颗“灯泡”的，是两腮、鼻下、下巴上肆意滋生的杂乱胡须，火红中夹杂着银丝和黑茬，潦草得颇具几分旧时殖民电影里印度“督警”的粗犷范儿。一顶深蓝色的大盖帽，没有规矩地扣在它本该待着的“灯泡”上，而是随意地歪倒在办公桌一角。帽檐下的警徽歪斜着，即使在强光下也显得黯淡无光，失了威严。那帽子本可以遮掩这过于“耀眼”的特征，主人却偏偏让它闲置，仿佛在无声地宣告：瞧，我就这样，爱咋咋地。
杜日锦的脚刚迈过门槛，办公桌后那颗“大灯泡”就猛地抬了起来。一双鹰隼般锐利（或者说，透着股毫不掩饰的凶狠劲儿）的眼睛，带着审视和压迫感，像两把冰冷的锥子，直直钉在杜日锦身上。他抬起手，食指像根硬邦邦的棍子，指向办公桌正前方不远处的一张椅子，声音低沉、严厉，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
“你！坐那儿！”
杜日锦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猛地向下一沉。
那根本不是一张普通的椅子！
冰冷的不锈钢骨架闪烁着金属特有的寒光，扶手处焊接着一块同样冰冷的铁板，铁板上赫然镶嵌着两个乌沉沉的金属环——那是锁铐手腕的地方！椅腿底座的位置，更是直接连接着固定在地板上的铁制脚镣！
这分明就是影视剧里重刑犯坐的那种特制审讯椅！杜日锦只在法制节目和犯罪片里见过这玩意儿！杀人犯！毒枭！人贩子！那些穷凶极恶、危害社会的渣滓才需要被这样死死锁住！
今天，这张象征着罪大恶极、几乎等同于“社会垃圾处理站”的铁椅子，竟然是给他杜日锦准备的？
瞬间，他明白了“大灯泡”的意图——这是要把他当成重刑犯来对待！一股混杂着被侮辱的怒火和刺骨寒意的气流，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凭什么？他杜日锦，一个规规矩矩的设计师，平时连交通罚单都难得一张，遵纪守法小半辈子，犯了什么十恶不赦、需要如此“礼遇”的大罪？这简直是赤裸裸的人格践踏！
背后一定有鬼！绝对是栽赃陷害！否则警察怎会如此“高看”他？
一旦坐上这张椅子，那些无形的污名是不是就像强力胶一样粘在身上，再也甩不掉了？他杜日锦清清白白的人生履历，难道就要在这里被强行盖上“重犯”的戳？
他像钉子一样，死死定在原地，纹丝不动。嘴唇抿成一条苍白的直线，一声不吭。只有那双眼睛，燃烧着屈辱和愤怒的火焰，毫不退缩地、直勾勾地迎向“大灯泡”那锥子般的目光。在这一刻，他从未如此清晰地感受到：那颗亮得异常刺眼的脑袋底下，包裹着的，很可能是一颗焦黑、阴冷、比劣质煤球还要污浊的心。那身本该象征正义和威严的警服，套在“大灯泡”身上，在杜日锦的眼中，却像披上了一层狰狞的兽皮。眼前这人，活脱脱就是一头披着人皮的凶兽！不，野兽伤人或许只为生存，而“大灯泡”这种，伤人害命是本能，更可怕的是，他精通如何编织罗网，如何构陷污蔑，让人百口莫辩，永坠深渊！
“大灯泡”见杜日锦竟敢公然违抗命令，岿然不动，那张本就带着凶相的脸瞬间阴沉得如同暴雨前的天空。他猛地一拍桌子（桌上的笔筒、文件都跟着跳了一下），声音陡然拔高，带着被冒犯的狂怒：
“你聋了？！叫你坐下！傻愣着干什么？！”
杜日锦的目光依旧死死锁住对方，声音因为强压着火山般的怒火而显得有些沙哑，但每个字都像冰珠子砸在地上，清晰无比：
“你叫我坐的，是那张椅子？”他再次用眼神，锐利地指向那张冰冷的铁椅。
“大灯泡”那颗亮头高傲地一昂，下巴抬得更高，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居高临下的蔑视：
“废话！不坐那儿坐哪儿？难道让我坐？那就是你该坐的地方！”他吐出这句话时，带着一种掌控他人生死般的快意，仿佛已经看到杜日锦被锁在铁椅上的狼狈模样。他全然没有料到，命运的齿轮早已悄然转动，他这句充满侮辱的话，竟会在未来以一种极其讽刺的方式“应验”——只不过，角色会彻底颠倒。终有一日，他自己也会坐在同样的冰冷铁椅上，而对面坐着的，将是另一位身着警服的同僚。
这赤裸裸的、将人踩进泥里的侮辱，彻底点燃了杜日锦胸腔里压抑的怒火！一股狂暴的冲动瞬间冲上头顶，他全身的肌肉都绷紧了，几乎要控制不住一步冲过去，用拳头砸碎那颗令人作呕的“灯泡”！但最后一丝残存的理智，像一道摇摇欲坠却依然坚固的闸门，死死拦住了这股毁灭性的戾气。他深深吸了一口气，那空气仿佛带着冰渣，刺得肺叶生疼。强迫自己冷静，用尽量平稳的语调再次开口，声音里却淬满了冰冷的质问：
“警官，那张椅子，是给违法犯罪分子坐的。我，杜日锦，不违法，不犯罪。我不坐。我站着说话就行，不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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