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文允舒坚持来了学校，眼药水的清凉暂时压下了灼痛感，但异物感和畏光依然明显。
她一进教室，原本细碎的交谈声低了下去，无数道目光关切地投向她，又迅速移开。
卢钰坐在自己的位子上，眼神躲闪，不敢看她，桌上的课本半天没翻一页。
杨重更是坐立难安。
江杭坐在文允舒旁边，脸色依旧沉着，替她接过书包，动作仔细，却全程抿着唇，周身气压低得让想过来关心几句的同学都望而却步。
这种诡异的低气压持续了整个上午。
午休铃声刚响，卢钰像是终于下定了决心，猛地站起来，走到文允舒课桌旁，手里紧紧攥着一个小纸袋。
杨重也立刻跟了过来，像个犯错的鹌鹑。
“允舒，”卢钰的声音带着哭腔，眼睛又红又肿，显然昨晚也没睡好，“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我昨天一晚上都没睡着，越想越后悔，我真是蠢死了……”她把纸袋放在文允舒桌上，“这是……这是我去药店问的，说对眼睛恢复有好处的维生素A和鱼肝油……还有，这个。”
她又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全新的、未拆封的圣诞树。
“我知道现在说这个可能没用，也可能很傻……但是，”卢钰吸了吸鼻子，努力不让眼泪掉下来，“我还是想和你一起，等它开花。或者……你看着我把它浇开花，也行。”
杨重在一旁猛点头，笨拙地补充：“对，对！允舒，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我不该手欠去抢，更不该在教室里乱跑。以后你值日，打扫卫生的活我全包了！”
文允舒看着眼前忐忑的两人，又看看桌上那份笨拙又真诚的“赔罪礼”。心里的那点委屈和后怕，忽然就被冲淡了些。
她其实知道他们不是故意的，只是那瞬间的恐慌和疼痛太真实了。
文允舒轻轻碰了碰旁边江杭的胳膊。
江杭抬起眼，目光扫过卢钰手里的圣诞树和新药水。
终于开口，声音依旧有些硬，但不再是昨天的暴怒，而是带着一种沉沉的无奈和后怕：“卢钰，杨重，不是什么东西都能用来打闹，也不是所有意外，都一定能挽回。这次允舒运气好，下次呢？”
他顿了顿，看向文允舒，眼神复杂：“她眼睛还伤着，不能碰这些化学东西。”
卢钰的眼圈瞬间又红了，手讪讪地要缩回去。
却见江杭伸出手，不是推开，而是接过了那棵新的圣诞树和药水，放在了文允舒桌角一个不会碰到的地方。
“等它开花的时候，”江杭的声音放缓了些，看着卢钰和杨重，“咱们一起看看长啥样。”
卢钰的眼泪终于掉了下来，这次是如释重负的。
杨重也长长舒了口气，挠着头嘿嘿傻笑起来。
文允舒看着桌角那棵小小的、等待绽放的圣诞树，又看看面前破涕为笑的好友和一脸憨傻的杨重，最后目光落在身旁的江杭身上。右眼还隐隐作痛，但心里某个地方，却像是被午后的阳光晒透了，暖融融的。
她轻声说：“好呀，那说定了，等它开花的时候，你们都要在。”
一周匆匆而过，很快便到了元旦这天。
窗外是沉沉的夜色，窗玻璃上模糊地映出室内热闹的倒影，
那时候没什么多媒体教室，把所有课桌围成一圈，中间就是舞台。
没有专业的音响，只有一个老旧的录音机放在讲台上，咿咿呀呀地放着流行歌磁带，时不时还要有人去拍两下防止卡带。
但这丝毫不影响气氛的热烈。笑声、起哄声、磕瓜子的声音热闹极了。
那时候，少年人的善意非常简单，只要敢上台表演，任何同学收获的都是最捧场的掌声和尖叫。
文允舒表演的是琵琶，大珠小珠落玉盘，琵琶和古筝的琴音很好区别，更圆润的是古筝，清凌凌的便是琵琶，文允舒一直很喜欢这种乐器。
江杭坐在“舞台”外，看着台上闪闪发光的文允舒，内心满是骄傲。
一曲终了，文允舒坐回江杭旁边。
她顺手拿起桌上的雪花啤酒，试探着抿了一口，立刻皱紧了眉，小声嘟囔：“这味道真不好喝……”
“喝不惯就别勉强。”江杭把桌子上的橘子递给文允舒。
旁边的同学立马开始起哄：“看看看，江杭主打一个重色亲友。”
江杭闻言，非但没不好意思，反而挑眉笑了笑，十分欠揍：“这就重色轻友了？”
他说着，自然无比地拿回那个橘子，慢条斯理地剥开，细心剔掉白色的橘络，然后重新递到文允舒面前，“让你们见识一下什么叫真正的重色轻友。”
众目睽睽之下，文允舒的脸腾地烧了起来。
闹腾了一阵，江杭悄悄提议：“一起玩个游戏怎么样？规定一个禁词，不小心说出来的人，就要接受惩罚。”他目光转向文允舒，带着点挑衅，“第一局，不能说‘我’这个字怎么样？”
文允舒那点好胜心被勾了起来，欣然迎战：“好啊！”
“舞台”上的表演还在继续。
一开始，两人都极谨慎，说一句话都在脑子里绕三绕，避开那个最常用的字眼。
文允舒边玩边忍不住分神看台上的节目，时不时还转头和江杭讨论，一不留神，“我”字就溜了出来。
“啪。”江杭的手心轻轻拍在她手背上，力道不重，甚至带着点亲昵的戏谑。
接连被打了好几下，文允舒还是愤愤不平起来，连节目都不看了，全神贯注地盯着他，等着抓他的错处。
机会很快来了。江杭大概是看她气鼓鼓的样子有趣，一分神，那个高频率的禁词脱口而出。
文允舒兴奋得几乎要跳起来，好不容易逮到这小子了！
她激动地探身向前，喊道：“快，伸出手来！”
这一嗓子，音调略高，瞬间把周围一圈同学的目光从节目中拽了出来。
十几双眼睛像探照灯一样“唰”地聚焦在他俩身上，带着饶有兴味的笑意，在他俩之间来回扫射。
文允舒顿时像被抓住了现行，动作僵在半空，脸颊爆红，恨不得缩进椅子里。
众同学看此情形，“切”了一声就扭头继续看节目去了。
不过，江杭并没有顺势收回手。
相反，他嘴角噙着一丝笑，反而更进了一步，就着刚才的姿势，一把握住了文允舒还没来得及缩回去的手腕。
细究起来，这不是他们第一次牵手。
“走，”他声音压低，“我们偷偷溜出去。”
文允舒心头一跳，手腕被他握着的地方烫得像要烧起来。
紧张，羞涩，更多的是一种被蛊惑的兴奋。
她没挣脱，任由江杭拉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