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室里的烛火被穿堂风卷得忽明忽暗,铁链摩擦石壁的声响里,燕十三喉结动了动。
他盯着陆玄冥指尖那枚玄铁黑子,黑子表面的云纹在火光下泛着冷光,像极了昨夜他刺杀时瞥见的、陆玄冥袖中滑落的天机阁标记。
你可知,赵子昂从未打算让你活着回来?陆玄冥的声音像浸了冰水的丝帛,裹着刀刃的锐。
他屈指一弹,黑子当啷撞在燕十三脚边的石地上,惊得对方猛地抬头。
燕十三瞳孔骤缩。
昨夜刺杀失败被擒时,他只当是自己大意;可此刻陆玄冥的话,却像根细针戳进他后颈——三日前接任务时,二皇子府的暗卫确实说过事成之后自有机密路线送你出京,但那路线
你收到的逃亡路线图,是西城门第三根梁柱下取钥匙,对吗?陆玄冥突然笑了,指尖叩了叩石壁,西城门早被兵部换了新梁柱,旧梁柱三个月前就拆去烧了。
燕十三的脸色刷地白了。
他想起昨夜被擒前,自己确实摸过西城门的梁柱——那柱子表面光滑得连道刻痕都没有,当时只当是自己记错了位置,却不想根本是个局。
你的任务本就不是取我性命。陆玄冥弯腰拾起黑子,在掌心摩挲着,赵子昂要的是借你的命,引出我背后的人。他忽然贴近燕十三耳畔,声线轻得像片羽毛,可惜啊...他不知道,我背后的人,就是我自己。
燕十三喉间发出破碎的闷响。
铁链哗啦作响,他猛地挣扎起来,却被锁扣勒得腕骨生疼:你...你怎么会知道这些?
因为七日前,有人往二皇子府投了封匿名信。陆玄冥直起身子,指尖划过石壁上一道极浅的刻痕——那是他昨夜用匕首留下的,信里说,废皇子陆玄冥近日频繁出入醉香楼,身边护卫松懈。他转身看向燕十三,眸中映着跳动的烛火,你说,这信是谁写的?
燕十三的嘴唇抖得说不出话。
他突然想起,接任务时那暗卫看他的眼神,像在看一只将死的蝼蚁。
苏玉儿。陆玄冥提高声音。
密室暗门应声而开,苏玉儿端着漆盘站在门口,盘上覆着块染血的黑布。
她垂眸将布掀开,露出枚蛇形玉佩——正是昨夜从燕十三腰间顺走的那枚。
把这个交给阿九,陆玄冥指了指玉佩,让他在西市茶棚坐半个时辰,务必让赵子昂的人看到。他顿了顿,背面的云纹,你替我补三笔。
苏玉儿眼尾微挑,指尖轻轻划过玉佩背面:是,公子要刻蚀骨二字的隐文?
蚀骨。陆玄冥重复一遍,赵子昂若查这玉佩,自然会发现刺客没死;可他更想知道,这玉佩怎么会到我手里。他抬眼看向苏玉儿,去罢,赶在未时前让消息传进二皇子府。
苏玉儿福了福身,转身时腰间银铃轻响。
暗门闭合的瞬间,陆玄冥瞥向墙角沙漏——细沙正缓缓漏下,正合他算好的时辰。
翌日黄昏,城南青石板巷里飘着腐叶味。
两个黑衣人缩在酱菜铺后,盯着前方穿青衫的身影——那是天机阁暗探阿九,此刻正攥着那枚染血玉佩,往废弃的陈家老宅走去。
跟紧了。左边黑衣人压低声音,主子说过,若刺客没死,这玉佩就是线索。
右边黑衣人嗯了声,手悄悄摸向腰间短刃。
两人刚转过街角,便见阿九推开老宅破门,锈迹斑斑的门轴发出刺耳的吱呀声。
等等——左边黑衣人突然拽住同伴,这宅子...前日我巡逻时,墙根新铺了细沙。
话音未落,门内传来清冽的男声:既然来了,何不进来坐坐?
两人猛地转身,只见陆玄冥倚着门柱站在阴影里,月白锦袍在风里荡开,身后五六个精壮护卫正从两侧翻墙而下,将巷子堵得严严实实。
陆...陆庶人?右边黑衣人喉结滚动,短刃差点掉在地上。
是我。陆玄冥推开门,院内荒草被踩得簌簌响,两位是来清理痕迹的,还是来确认刺客死活的?他抬手指向左边黑衣人,你腰间挂的平安符,绣着长安二字——令堂在长安城外开的茶铺,对吧?
左边黑衣人脸色骤变。
陆玄冥却已收回目光,看向右侧:你更惨些,幼子上月出疹子,还欠着药铺五两银子。他笑了笑,不过没关系,你们今日的命,我收着。
话音未落,护卫们已扑了上来。
短刃相撞的脆响里,右边黑衣人被打落短刃,左边黑衣人则挥刀划伤一名护卫,撞开人群往巷口逃去。
陆玄冥却不追,只盯着被按在地上的右边黑衣人,轻声道:留活口。
审讯室的炭炉烧得正旺,陆玄冥坐在檀木椅上,面前茶盏腾着热气。
被擒的黑衣人缩在草席上,手腕被粗绳捆着,额角还渗着血。
叫什么?陆玄冥端起茶盏,吹了吹浮叶。
黑衣人咬着牙不说话。
籍贯?陆玄冥又问,我猜是沧州人,你口音里带着点海腥味。
黑衣人猛地抬头,眼底闪过惊色——他确实是沧州人,三年前才跟主子到京城。
家里有老母?陆玄冥放下茶盏,我让人查过,你娘今年六十有二,上个月还去城隍庙给你求了平安签。他突然倾身凑近,你说,要是她知道宝贝儿子给二皇子当刀使,最后横死街头...该多伤心啊。
黑衣人喉咙动了动,额角的血珠顺着下巴滴在草席上。
我不逼你。陆玄冥靠回椅背,你只要告诉我,赵子昂近日要在朝堂上动什么手脚。他指了指炭炉上的药罐,我让人煎了参汤,喝完你慢慢想。
黑衣人盯着那碗参汤,喉结上下滚动。
终于,他哑着嗓子开口:赵先生...不,赵幕僚近日联络了兵部侍郎周正,说要在三天后的朝会上,参你一本。
参我什么?
说你勾结北戎,私通书信,图谋复辟。黑衣人抹了把脸上的血,周侍郎手里有假的密信,说是从你暗卫身上截获的。
陆玄冥的手指在茶盏边缘轻轻敲了两下。
他望着炭炉里跳动的火苗,仿佛看见三天后的朝堂——周正捧着所谓密信弹劾,二皇子在旁推波助澜,而他需要的,正是这样一个破绽。
你做得很好。陆玄冥起身,我让人送你去沧州,你娘的药钱,我出。他走到门口又回头,记住,从今天起,你死了。
深夜,陆玄冥的书房里飘着墨香。
案上的棋局只下了一半,白子在边角围出个眼,黑子却在中央形成杀势。
他执起一枚白子,啪地落在天元位,震得棋枰轻颤。
苏玉儿。他唤道。
苏玉儿从暗门闪身进来,手里捧着个檀木匣:公子要的东西备齐了,老御史孙正言的手札,还有他当年被诬陷的证据。
孙大人当年参二皇子贪墨军饷,反被安了个结党的罪名。陆玄冥翻开手札,目光扫过泛黄的纸页,如今他赋闲在京,正缺个替他翻案的由头。他合上匣子,明日你去趟孙府,就说有人要替他讨回公道。
苏玉儿领命退下。
陆玄冥望着窗外的月亮,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笑。
棋子落盘的脆响里,他听见更远处传来打更声——三更了。
与此同时,二皇子府的密室里,赵子昂捏着密信的手青筋暴起。
信上的字力透纸背:令牌失窃,行动暴露。烛火映得他眼底泛红,案上的茶盏被他捏得粉碎,瓷片扎进掌心,血珠顺着指缝滴在信纸上,将暴露二字染成暗红。
陆玄冥...他低笑一声,声音像淬了毒的刀,你以为你赢了?他抓起案上的密报,可你不知道,周侍郎手里的密信,是北戎真正的笔迹。
密室烛火突然剧烈摇晃,将他扭曲的脸投在墙上,像张狰狞的鬼面。
而在城东的囚室里,燕十三蜷在草席上,望着石壁上跳动的烛影。
他听见远处传来脚步声,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那是陆玄冥的靴底碾过青石板的声响,带着种势在必得的从容。
烛火啪地爆了个灯花,黑暗中,燕十三忽然想起陆玄冥说过的话:这局棋,从七日前就开了。
他终于明白,自己从来都不是执棋人,不过是颗被人随意拨弄的棋子。
而真正的棋手,此刻正踩着月光,向他走来。
飞卢小说,飞要你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