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当山金顶的夜风寒得刺骨。
真一道人捏着那封染血的信笺，指节发白。
信上他知道了三个字在烛火下泛着暗红，像三滴凝固的血珠。
案头铜炉里的沉水香早熄了，余烟缠绕着他道袍上的太极纹，恍惚间竟似要勒住他的咽喉。
逆命教的蠢货。他突然冷笑一声，信笺在掌心化作灰烬。
山风卷着残灰掠过栏杆，直往悬崖下的深渊里坠。
檐角铜铃被吹得叮当乱响，像极了归墟崖上鬼面先生临死前的惨叫——那蠢货竟让陆玄冥窥破了顾承钧的后手。
案几最底层的檀木匣咔嗒轻响。
真一道人屈指一弹，匣盖自动掀开，露出里面半块玄铁虎符。
虎符上北狄文字斑驳，是半年前完颜烈派密使送来的。
他指尖抚过虎符边缘的缺口，想起三日前在漠北营帐里，那个年轻的北狄少主拍着胸脯说：只要真一真人助我拿到斩龙剑，大虞的江山，我分你半壁。
斩龙剑...他喃喃重复这三个字，眼底闪过贪婪。
江湖传闻那剑是上古斩龙修士所铸，剑鸣可裂海，剑出定乾坤。
若能让北狄铁蹄踏破雁门关，他只需在后方推波助澜——到那时，陆玄冥再聪明，也不过是棋盘上的弃子。
真一道人突然转身，玄色道袍扫落案上茶盏。来！他对着虚空低喝。
山门外的松涛声里，一道黑影如夜枭般落在阶前。
是他最信任的玄机子，腰间悬着淬毒的追魂钉。
传我法旨，明日卯时，召集武当七峰首座。真一道人将虎符塞进玄机子掌心，另外，飞鸽传书北狄王庭，就说...斩龙剑现世之日，便是大虞倾覆之始。
玄机子单膝跪地：是。话音未落，人已消失在夜色里。
真一道人望着东方渐起的鱼肚白，嘴角勾起冷笑。
陆玄冥啊陆玄冥，你以为翻出顾承钧的旧账就能赢？
这局棋，从你当年被废黜皇子之位时，便已开始了。
归墟崖的石缝里渗出晨露，滴在陆玄冥额角。
他倚着石壁缓缓坐起，喉间腥甜翻涌——方才与鬼面先生命格相撞时，命脉之眼受了重创。
此刻识海里的命轮图只剩半圈金纹流转，像被砍断翅膀的凤凰。
公子。
燕十三的声音从崖顶传来。
青年影卫攀着藤条跃下，腰间绣着天机阁暗纹的囊袋被露水打湿。
他蹲下身，将药瓶塞进陆玄冥掌心：林姑娘说这是续命丹，每日一粒，能保命脉之眼不溃。
陆玄冥仰头吞下药丸，苦味在舌尖炸开。
他望着燕十三腰间的乌鞘刀，突然笑了：十三，你可知为何我总让你跟着楚先生？
燕十三一怔：属下愚钝。
因为楚无极的命，是天下最干净的棋。陆玄冥指尖按在眉心，命轮图的残光在眼底明灭，而我这双眼睛...他突然剧烈咳嗽，指缝间渗出血丝，能看见斩龙剑的位置了。
燕十三瞳孔骤缩：东溟岛？
东海深处，上古战场遗迹。陆玄冥扯下衣襟擦去嘴角血迹，那里有东海遗族守着，机关阵法不比归墟崖少。
但更要紧的是——他抓起燕十三的手，将半片命轮图塞进对方掌心，真一道人联合了北狄，他们要借斩龙剑掀翻大虞。
我们必须抢在他们前面。
燕十三握紧命轮图，刀鞘在石地上磕出清脆的响：属下这就去通知楚先生！
等等。陆玄冥拉住他手腕，指腹触到青年掌心的老茧，告诉楚无极，若遇幻境，以命轮图引动星象；若见遗族，提九黎血誓。
还有...他顿了顿，声音轻得像叹息，告诉林晚晴，我欠她的药钱，等回来一并算。
燕十三重重点头，转身跃上崖顶。
陆玄冥望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晨雾里，突然低笑出声。
指节深深掐进掌心，痛意让他清醒——这局棋，他等了十年。
从被废黜皇子那日，从看见母妃的灵位被扔进乱葬岗那日，他就知道，自己要的从来不是什么平反昭雪。
是这天下。
东海上的雾来得毫无征兆。
楚无极立在船头，望着前方突然漫起的乳白色雾墙，眉峰微蹙。
林晚晴扶着船舷干呕，发间银铃被海风刮得乱响：这海雾...有股腥气，像是泡了千年的腐尸。
是幻阵。楚无极指尖掐了个命理诀，袖中命轮图残页突然发烫。
他望着被雾遮住的星轨，突然拔剑挑起船帆上的红绸——红绸在雾中划出金芒，竟将浓雾撕开一道缝隙。
缝隙里隐约可见黑黢黢的礁石，像巨兽的牙齿。
燕十三，转舵！楚无极喝道。
影卫应声旋身，船桨在水面击出雪白的浪。
待船身擦着礁石转过弯，众人眼前豁然开朗——一座青灰色的岛屿浮在海上，岛上古木参天，树影里隐约可见石墙残垣。
东溟岛。楚无极望着岛边刻着的古老符文，确认无误。
船刚靠岸，林晚晴突然抓住他衣袖：楚先生，你看！
顺着她指尖望去，石墙下站着个白发老者。
他着玄色长袍，腰间系着用贝壳串成的璎珞，双眼如深海般幽蓝：外来者，你们触犯了东溟的禁忌。
楚无极将命轮图残页举到胸前：前辈，我们为斩龙剑而来。
老者的目光扫过残页，瞳孔骤缩：命轮图...是九黎氏的东西。他长叹一声，当年九黎族长与我族立誓，若有命轮图再现，东溟遗族当为持图者指路。
随我来吧。
他转身走向岛内，衣摆扫过的地方，石墙上的符文突然泛起青光。
楚无极注意到林晚晴悄悄捏紧了袖中淬毒的银针——这老者的气息太沉，像压在海底千年的磐石。
穿过三重石阵，众人来到岛心的断崖前。
断崖下是深不见底的海沟，沟底有幽蓝光芒流转，像条沉睡的巨龙。
斩龙剑就封在海眼之下。老者指向那光，但要取剑，需破三重劫：一破心劫，二破命劫，三破...龙劫。
林晚晴皱眉：心劫？
你们中有人，藏着见不得光的秘密。老者的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楚无极脸上，天机阁主，你可知自己的命数？
楚无极正要开口，海沟里突然传来龙吟。
那声音震得崖石簌簌下落，林晚晴一个踉跄，被燕十三扶住。
老者退后半步，叹息道：来不及了，他们到了。
斩龙剑现世的轰鸣震得东海翻涌。
真一道人站在另一艘船头，望着东溟岛方向的蓝光，嘴角勾起冷笑。
完颜烈立在他身旁，手中狼首刀映着寒光：真人说的斩龙剑，就在那里？
正是。真一道人掐诀指向天空，三枚铜钱突然从袖中飞出，在半空排成杀字，待我等取了剑，大虞的皇帝，该换你北狄的人坐了。
完颜烈大笑，狼首刀划破海面：好！
待我取了剑，先砍了陆玄冥的脑袋！
话音未落，岛上传来激烈的打斗声。
真一道人眯眼望去，只见断崖边立着道青衫身影——是楚无极。
他脚下踏着命理卦象，手中没有剑，却比握剑的人更锋利。
给我杀！完颜烈挥刀冲在最前，身后北狄勇士如潮水般涌上岛。
真一道人则留在船尾，指尖结印：玄机子，去会会那位天机阁主。
玄机子从阴影里现身，追魂钉在掌心流转冷光。
断崖边，楚无极已接下三招。
第一招是玄机子的追魂钉，他以命理推演算出钉的轨迹，侧身避开；第二招是北狄大祭司的蛊虫，林晚晴撒出解药粉，替他挡了；第三招最狠，是完颜烈的狼首刀——那刀裹着北狄战神的咒文，劈来时有千军万马的轰鸣。
楚无极退无可退，后背贴上断崖边缘的石壁。
他望着识海里突然亮起的金芒——是陆玄冥传来的命格偏移术。
借！他低喝一声。
完颜烈的刀势突然一偏，刀锋擦着楚无极左肩划过，却砍进了身后北狄勇士的胸膛。
那勇士的惨叫还未出口，完颜烈已喷出一口黑血——他的命格被强行扭转，反噬了自身。
真一道人在船上看得瞳孔骤缩：撤！
玄机子接住完颜烈，几个纵跃退回船边。
楚无极望着他们的背影，伸手按住左肩的伤口——血透过青衫渗出，在断崖上滴成梅花。
楚先生！林晚晴扑过来，药瓶在手中乱响。
楚无极摇头，目光投向海沟。
蓝光更盛了，隐约能看见剑鞘的轮廓。
他深吸一口气，纵身跃下断崖。
当楚无极握住斩龙剑的那一刻，东溟岛剧烈震动。
海无涯站在断崖边，望着他手中的剑，轻声道：斩龙者，亦将被斩。话音未落，他的身影已融入海风，只余下这句话在众人耳边回响。
林晚晴扶住崖边的古木，望着楚无极持剑归来的身影，突然打了个寒颤：这剑...在哭。
燕十三握紧腰间的刀：是龙吟。
而此刻的京城，陆玄冥正站在窗前。
他手中的命轮图突然剧烈震颤，金纹全部亮起，像要烧穿他的掌心。
他望着东方渐起的鱼肚白，低声道：斩龙既出，劫数将启...
晨雾里传来更漏声，敲过第五下。
这一局，才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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