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溟岛的晨雾还未散尽，京城的梧桐叶已在秋风里打了三个旋儿。
陆玄冥倚在檀木软榻上，指节抵着眉心，案头的青铜灯树投下摇晃的阴影，将他眼下的青黑衬得愈发明显——这已是斩龙剑现世后的第三夜未眠。
命轮图残页在他掌心发烫，金纹如活物般游走，时而纠缠如锁，时而炸裂成星。
昨夜子时，残页突然翻卷如刃，在他掌心血肉里划出三道血痕。
他盯着那渗血的伤口，喉间泛起铁锈味——这不是寻常的命理波动，倒像是...某种古老存在在排斥他的窥探。
阁主。外间传来暗卫压低的声音，楚先生的飞鸽传书。
陆玄冥接过信笺，火漆未拆已先闻到海腥味。
展开时，字迹被海水晕染了边角，却仍能辨出楚无极的笔锋：斩龙入鞘，龙吟不止。
海无涯言斩龙者亦将被斩，或涉东海遗族秘辛。他指腹摩挲过东海遗族四字，残页在袖中再度震颤，这次竟带起他腕间的脉门，疼得他险些捏碎信笺。
备香烛。他突然开口，声音里带着金属刮擦般的沙哑，我要闭关。
暗卫领命退下时，瞥见他褪去外袍，露出腰间缠着的命纹丝绦——那是用三百六十根活人发丝编成的，每根都对应着天机阁一处暗桩的命数。
此刻丝绦正在他腰侧扭曲如蛇，显然连最底层的暗桩都感应到了天地气运的紊乱。
闭关室的檀香烧到第七柱时，陆玄冥的额头渗出冷汗。
他盘坐在蒲团上，残页悬浮在膝头，金纹与他眉心的朱砂痣连成一线。
命理师窥探天机，本就是以自身命格作秤砣，可这一次，秤砣底下压着的不是普通气运，而是...劫。
原来如此。他突然睁开眼，眼底闪过刺目的金芒，斩龙剑不是神兵，是劫刃。
残页啪地坠回掌心，烫得他倒抽一口冷气。
他终于看清了命轮里翻涌的影像：斩龙剑现世那日，九境气运图上的红线断了十七根——每一根都对应着一方霸主的陨落。
更可怕的是，断口处泛着幽蓝，与东溟岛海沟里的蓝光如出一辙。
楚无极。他对着虚空低唤，暗卫立刻捧着传讯玉符进来，传我密令：斩龙剑暂封天机阁地脉，无我手谕不得轻动。
是。
再传巫九娘。他指尖蘸着茶水，在案几上画出南疆蛊纹，让她带三枚千面蛊，以商队名义去东海。
海无涯说斩龙者亦将被斩，我要知道这斩字，究竟斩的是谁的命。
暗卫退下时，窗外的梧桐叶沙沙作响，似有某种隐秘的呼吸正贴着窗纸。
陆玄冥却已伏案写下第二道密令——他需要确认楚无极的归途是否安全。
同一时刻，东海上的云帆舟正破开浪涛。
楚无极立在船头，斩龙剑裹着黑布横在膝头，剑鞘上的龙纹在布下若隐若现，像有活物在挣扎。
林晚晴蹲在舱口调配解药，指尖的银针突然叮地断成两截：不对劲。
怎么？燕十三握着刀柄靠过来，他的影子在甲板上缩成一团，像是被什么东西压着。
风里有蛊味。林晚晴抽了抽鼻子，突然拽住燕十三的手腕按在自己脉搏上，我的心跳比平时快了三倍——这是中了摄魂蛊的前兆。
话音未落，船尾传来噗的一声闷响。
楚无极转头时，正看见掌舵的水手直挺挺栽进海里，后颈插着半枚贝壳，贝壳上缠着银线，银线末端系着一颗血珠。
东海遗族。楚无极的声音沉如铁，他扯下裹剑的黑布，龙吟声顿时撕裂海风。
阴影里窜出三道身影，他们的衣袍染着海草的青灰，面无表情，眼白却泛着珍珠母贝的光泽。
最前面的人抬手时，楚无极的命盘在识海剧烈震动——对方竟能干扰命理推演！
保护剑！楚无极挥袖震开袭来的贝壳，转身将斩龙剑塞进林晚晴怀里，去底舱！
燕十三的刀已经出鞘，刀光与贝壳相撞，溅起星点血珠。
他这才发现，这些人的皮肤下有细小鱼鳞在游动，被刀砍开的伤口里，流出的不是血，是泛着荧光的海水。
他们不是活人。燕十三的刀势一滞，是...活尸？
是海傀。楚无极擦着一道贝壳刃翻上桅杆，东海遗族用活人魂魄饲海，再以海魂塑傀。他望着那些海傀越聚越多，船舷被撞得咚咚作响，突然冷笑，以为靠这些东西就能抢走斩龙剑？
他屈指弹向眉心，一滴本命血溅在剑鞘上。
龙吟声骤然拔高，海傀们的动作瞬间僵硬，贝壳从指缝里簌簌掉落。
林晚晴趁机从底舱扔出一把毒粉，绿色烟雾里，海傀的皮肤开始溶解，发出婴儿啼哭般的尖叫。
撤！为首的海傀突然开口，声音像是两块礁石相磨，斩龙有主，契约未破！
话音未落，所有海傀都沉入海中，只留下海面上漂浮的贝壳，在阳光下闪着妖异的光。
楚无极抹了把嘴角的血——刚才强行催发剑威，震伤了内腑。
他望着林晚晴怀里的斩龙剑，剑鞘上的龙纹正渗出淡蓝色液体，像在流泪。
先生。林晚晴递过伤药，刚才那些人...是冲剑来的？
不是冲剑。楚无极拧开药瓶，药粉撒在伤口上，疼得他倒吸冷气，是冲契约。
海无涯说斩龙者亦将被斩，这把剑怕是东海遗族和某方势力的千年赌约。
燕十三将刀插回鞘中，刀身还在嗡嗡震颤：那我们现在？
回天机阁。楚无极望着东方渐起的乌云，陆先生的密令该到了。
而此刻的武当山，晨钟正撞碎薄雾。
真一道人站在紫霄殿顶，望着山脚下络绎不绝的江湖客——青城派的青锋旗，崆峒派的八卦幡，甚至连塞北马帮的铁铃铛都在山路上叮当作响。
掌教，人都到齐了。大弟子玄机子捧着茶盏上来，北狄的使者也混在马帮里，带了三车金叶子。
真一道人接过茶盏，却没喝，只是盯着茶面上浮动的茶叶：他们想要什么？
想要斩龙剑。玄机子压低声音，完颜烈的幕僚献了个气运掠夺阵，说只要把斩龙剑放在阵眼，就能吸摄大虞国运。
北狄的铁骑已经在边境集结，就等咱们这边闹起来。
真一道人笑了，指节敲了敲石栏：好个借刀杀人。
中原乱了，北狄南下；中原平了，咱们武当就是抗外的大功臣。他望着山脚下的人群，眼底闪过冷光，去传我的话：今日正道大会，只论一事——斩龙剑乃逆命之物，持剑者当诛！
玄机子领命退下时，真一道人摸出袖中的追魂钉。
那钉子在他掌心发烫，像在催促他动手。
他望着东方，那里有天机阁的方向，喃喃道：楚无极，你以为拿到剑就能翻天？
这局，才刚开始。
京城的金銮殿里，陆玄冥的官靴第一次踏上汉白玉台阶。
他裹着月白狐裘，指尖搭在小太监的胳膊上，脚步虚浮得像片云——可当他抬眼望向龙椅时，眼底的光却让殿内的烛火都晃了晃。
陆大人。皇帝的声音从珠帘后传来，斩龙剑现世，江湖异动，你身为命理辅政，可有话说？
陆玄冥咳嗽两声，帕子上洇开淡红：回陛下，斩龙剑非神兵，乃劫刃。
真一道人借正道大会之名，行结党之实；北狄完颜烈在边境调兵，意图不轨。他转身望向阶下的文臣武将，更有甚者，有人勾连外族，欲夺我大虞气运！
放肆！兵部尚书拍案而起，你有何证据？
证据？陆玄冥从袖中取出一卷画轴，展开时，满殿都是北狄军阵的墨线图，这是三日前，北狄二十万铁骑在雁门关外的扎营图。他又指向另一幅画，这是真一道人派往北狄的密使，玄机子的亲传弟子。
殿内一片抽气声。
皇帝掀了珠帘，目光灼灼：陆卿，你说该如何？
设命器司。陆玄冥的声音突然清亮起来，像寒潭破冰，掌天下神兵命格，镇江湖气运之乱。
臣不才，愿为陛下执司。
皇帝沉默片刻，目光扫过殿外——不知何时，天机阁的玄鸟旗已在午门飘起。
他笑了：准。
退朝时，陆玄冥的狐裘被风掀起一角，露出腰间的命轮图残页。
残页上的金纹正在他走动时连成锁链，仿佛要锁住什么。
夜色降临时，陆玄冥坐在书房里，残页摊开在案头。
他望着金纹里翻涌的命数，突然轻笑：命格偏移已成定局...接下来，是棋盘翻转之时。
窗外的梧桐叶沙沙作响，有黑影从檐角掠过，快得像道风。
陆玄冥没有抬头，只是将残页收入檀木匣中，匣底刻着一行小字：秘岛启封，杀机暗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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