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风裹着咸腥味撞进窗棂,檐下风铃刚晃出半声脆响,赵国祯便已睁开眼。她没动,只将手缓缓从枕下抽出——那枚鹞子铜牌仍在掌心,边缘被体温焐得微暖。窗外天色尚暗,星子稀疏,离子时还有两刻。
但她知道,等不了了。
半个时辰前,南门守卫悄悄送来消息:东巷豆腐铺后院的井口有异动,井绳被人动过,湿漉漉地搭在石沿上,像刚被人从深处拽上来过。阿菱来报时,声音压得极低:“井盖挪了三寸,铁匣……不见了。”
赵国祯只“嗯”了一声,便命人加派巡夜,柴房、账房、库房三处各增两人,巡盐队那边也递了口信,请他们今夜多盯南门。她没点破,也没声张,只让阿菱把盐工们平日练棍的竹条全搬进内院,又让厨房备好姜汤,说是夜里风大,大伙儿喝点暖身子。
她坐在灯下,指尖轻点海图上的沙洲,心里却在数着时间。沈明远该在老吴的船上等着了,潮水未涨,暗道未现,敌人若真要动手,必选此刻——趁她“布防未稳”,趁她“心神在外”。
她猜得没错。
三更刚过,库房方向猛地腾起一道火光,不是明火,是磷粉点燃的冷焰,幽幽泛绿,照得半边院子如鬼域。紧接着,东墙传来“咔”的一声轻响,瓦片滑落,两道黑影猫腰翻入,动作利落,落地无声。
可他们忘了,盐行的地不是土,是压实的盐泥。
一人刚踏前半步,脚下便“咯吱”一陷——盐泥遇潮结壳,表面看平,底下却松。他膝盖一弯,踉跄了一下。就是这半息迟滞,院角暗哨吹响了竹哨,短促三声,如夜鸟惊飞。
赵国祯披衣而出,手中竹杖一挥,早已候在廊下的盐工们立刻散开。他们不是江湖好手,却是常年搬盐扛包的壮汉,臂力惊人。有人抄起晾盐用的长竹筢,有人抡起捣盐的石杵,更有几个干脆扯下门闩,蹲守在账房门口。
黑影分作两路,一路扑向库房,想烧盐垛;另一路直奔账房,显然是冲着账本去的。赵国祯冷笑,低声对阿菱道:“开灯。”
话音落,四角屋檐下的灯笼齐齐亮起——不是油灯,是特制的盐油灯,火光比寻常亮三分,照得院中纤毫毕现。那几人猝不及防,被光一晃,动作一滞。
“打!”赵国祯一声令下。
盐工们如潮水般涌上。竹筢横扫,石杵猛砸,门闩如枪,逼得敌人节节后退。有个黑衣人挥刀格挡,刀刃磕在石杵上,火星四溅,竟崩了个口子——这石杵日日捣盐,早已硬如铁石。
库房门口,两个盐工合力将一筐粗盐掀翻,白盐如雪崩般倾泻而下,埋住了一个正要点火的黑影。那人挣扎着爬起,脸上糊满盐粒,活像刚从盐堆里刨出来的腌货。
“哎哟,这可是咱们今冬的口粮!”一个盐工笑骂,“你倒想拿它当柴烧?”
“烧了你也得赔!”另一个接话,顺手一筢子扫在他腿弯,那人扑通跪地,被按住了肩膀。
赵国祯站在高处,目光如鹰,扫过全场。忽然,她注意到一人袖口翻起,露出一截手腕——上面烙着半个纹路,像是缠枝莲,却又被刻意刮花,只余残痕。她心头一震,这纹路她见过,在梅渚一家私盐坊的账册夹页上,是某个隐秘帮派的标记。
她正欲细看,那人似有所觉,猛地扯下袖子,反手掷出一枚铁蒺藜。赵国祯侧身避过,铁蒺藜“叮”地钉入木柱,尖端泛着幽蓝,竟是淬了毒。
“当心!”她厉声喝道。
话音未落,账房门口传来一声闷哼。老盐工陈三叔被逼至墙角,左臂被划出一道血口,他却咬牙挺立,死死护住身后的铁柜——那是存放盐引和密账的地方。
“老陈!”阿菱冲过去扶他,却被他一把推开:“别管我!钥匙在……在……”他话未说完,又是一刀劈来,他举筢格挡,筢子断裂,刀锋擦着他肩头划过。
就在这时,院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巡盐队的火把已近南门。黑衣人见势不妙,吹响口哨,几人迅速退向东墙。一人跃上墙头,回头一瞥,目光竟与赵国祯相撞。
那一瞬,赵国祯心头一跳。
那人蒙面,可左耳垂上那颗黑痣,她认得。三年前,她在沈家见过这人——是沈家长房的旧仆,后来不知所踪。怎会在此?
她来不及细想,只厉声下令:“留一个活口!”
话音未落,盐工大刘已抄起晾盐用的长钩,猛力一甩,钩子“噗”地嵌入那人肩胛。那人惨叫一声,从墙上跌落,被几个壮汉扑倒按住。
其余人翻墙逃走,动作迅捷,显然是早有退路。赵国祯没追,只命人守住各门,严查出入。
火光渐熄,盐油灯仍亮着,映得满院狼藉。盐堆被翻乱,账房门框裂了缝,地上散落着断竹、碎石,还有几滴未干的血迹。陈三叔坐在门槛上,袖子卷到肘,臂上伤口已由阿菱包扎好,他咧嘴笑了笑:“皮外伤,不打紧。倒是那铁柜,纹丝未动。”
赵国祯点头,蹲下身检查铁柜。锁头完好,可当她拉开抽屉时,眉头一皱——最上层那叠密账,原本按日期从右到左排列,如今却被人动过,最左边那份被抽出来又塞回,页角微微卷起。
她指尖抚过那页纸,触感无异,可她知道,有人翻过。
“阿菱,”她低声,“把这份账本单独锁进内柜,谁也不许碰。”
阿菱应下,正要收走,忽听被擒那人挣扎起来,嘶声喊道:“你们抓我无用!他不会现身的!他从来不在明处!”
赵国祯转身,蹲在他面前,语气平静:“你说的‘他’,是梅九章?”
那人冷笑,蒙面巾下只露出一双眼睛,满是讥讽:“梅九章?他算什么东西……不过是条听话的狗。”
赵国祯心头一震,面上却不露:“那主子是谁?”
“你不会知道。”那人咬牙,“就像你不会知道,你盐行里,早有人替他开了门。”
“哦?”赵国祯挑眉,“你是说,内应?”
“哼。”那人闭目不语。
赵国祯站起身,拍了拍手:“先关柴房,严加看守。等天亮,我亲自问他话。”
她转身走向库房,沿途查看损失。盐垛毁了两小堆,约百来斤,不算大损;生产设备完好;巡盐队赶来及时,未酿大祸。她松了口气,正欲回议事堂,忽听大刘在墙根喊:“东家!这儿有东西!”
她走过去,只见墙角石缝里卡着半片布条,黑布,边缘烧焦,像是从衣角撕下的。她接过一看,指尖顿住——布料是江南特有的细麻,而边缘的针脚,是双回线,只有梅家老裁缝才用这手法。
她将布条收进袖中,抬头望向夜空。星子渐隐,东方微白,潮声隐隐,自远处传来。
她刚迈出一步,身后传来阿菱的惊呼:“陈叔!你怎么了?”
赵国祯猛地回头。
陈三叔不知何时站了起来,脸色发青,手扶墙根,嘴唇颤抖。他忽然抬手,指向院中那堆被掀翻的盐:“那盐……不对……我闻着……有股……铁锈味……”
话未说完,他膝盖一软,跪倒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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