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场会议结束后,这次的大会也进入后半程。
在昨天握手后,苏晴和付成申的关系缓解了不少,虽然不知道他要那抗伏数据干什么,但苏晴已经感受不到这位师兄的敌意了。
当然,现在的她也没有时间去细想这些。
因为白碱滩团队已经成为了这次大会最受关注的“明星”。
在联合国粮农组织会议中心的穹顶下,环形投影幕此时正循环播放着两组对比画面:左侧是 2018年白碱滩的卫星影像,灰白色盐碱地如褪色的旧布;右侧是今年的航拍图,金黄稻浪与蓝色光伏板交织成流动的锦缎。
“…………就像我之前讲过的一样,当前世界盐碱地治理中,主要有物理治理措施、化学治理措施、生物治理措施和综合治理措施四大类。其中,在物理治理措施中,农业改良的工作量较大,生产成本较高,且操作不善易危害生态环境,而工程改良的费用和养护成本均较高,要求水源丰富、排灌技术完善,易造成水资源浪费,很难适应现代节水农业发展需求;化学治理措施的成本较高,不宜大范围推广应用,且化学改良剂的过量施用会引起土壤二次污染风险;生物治理措施的成本相对较低,可调控土壤微生物与酶活性,具有潜在经济价值,但该方法很难从源头上解决土壤积盐问题;只有采取综合治理措施,在进行单一改良的同时因地制宜融合其他有效措施,取长补短,以实现盐碱地生态环境保护、经济效益提升和可持续开发利用共赢。这也是我们‘中国模式’所一直思考的方向。
…………我们采取的,是“以地适种”和“以种适地”,以及与这两大技术路径相结合的“适地适种”。其中,“以地适种”主要从“改土”入手,通过各种改良措施以实现土壤降盐控盐排盐;“以种适地”主要从“改种”出发,通过各种手段选育耐盐碱的植/作物;“适地适种”协同创新可科学优选盐碱地开发利用和治理改良的有效做法,提高社会经济效益,加强生态环境保护。
总之,利用海水稻种植盐碱地,增加一亿亩稻田,多养活八千万人口,响应“一带一路”倡议和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伟大构想,解决全世界人民的温饱问题,这就是我们农科人的毕生夙愿,感谢大家!”
当苏晴的最终发言结束时,全场响起的掌声比预期更持久,连付成申团队的成员都忍不住轻轻叩击桌面。
会后,苏晴再次被包围住了,各个代表急着要和白碱滩团队签约。
付成申几次想找她,结果都插不进去,最后还是在茶歇区拦住苏晴。
他手里捏着半杯冷掉的咖啡,领带被扯得有些歪斜,与之前那个满身戾气、衣冠楚楚的学者判若两人。
”你的红柳间作数据,”他声音沙哑,递过来的平板电脑上是密密麻麻的批注,”在沙特阿拉伯的硫含量超标土壤里,可能需要调整硅钙比例。”
苏晴接过平板时,指尖与他的指节相触,两人都像触电般缩回手。她低头看着那些用红色批注笔标出的细节——付成申甚至计算出了不同硫浓度下的最佳改良剂配比,字迹凌厉如刀刻,却透着不容置疑的专业。
”这些......”
”你给我数据后,我连夜让湖南实验室跑的模拟数据。”付成申望着远处正在签署合作协议的埃及代表团,
”法尔加尼部长提到的沙漠蝗灾,你们的抗倒伏稻种确实更有优势。”他突然从公文包里掏出个塑封袋,里面装着三粒稻种,”这是‘湘耐 2号’的改良版,我相信要是再融合你们‘白碱滩 3号’的根系发达基因,在 pH9.0的土壤里存活率能到 92%。”
苏晴的呼吸猛地顿住。
作为农科人,她怎么不明白师兄这话语中,已经向自己让渡了最珍贵的技术。
付成申的耳尖又泛起红潮,”他说你总念叨,好种子要像骆驼刺一样,扎在哪都能活。”
苏晴突然笑出声。记忆里那个总爱板着脸纠正她实验记录的师兄,此刻正笨拙地解释自己的好意。
“我可不是认输啊,我只是觉得……”
付成申还要解释什么,苏晴此时却主动上去给他礼节性地拥抱了一下。
“谢谢你师兄,我替所有居住在盐碱地上的人们再次谢谢你。”
…………
大会签约仪式的电子屏上,实时跳动着合作项目清单。
当”中国-哈萨克斯坦盐碱地改良联合实验室”的字样亮起时,马西莫夫突然朝苏晴招手。”苏博士,”他指着协议里的技术共享条款,”我们里海沿岸的牧民想派 15个人去白碱滩学习,就跟着阿依努尔的直播团队。”
苏晴刚点头,埃及农业部的代表就挤了过来,手里举着份翻译好的”白碱滩模式手册”。”我们想在亚历山大港建个微生物肥生产基地,”法尔加尼的孙子用不太流利的中文说,”用你们的金葵子菌种,配上我们沙漠里的骆驼刺堆肥。”手册边缘写满了阿拉伯语批注,某页空白处画着个简易的光伏滴灌示意图,笔法稚嫩却精准。
付成申不知何时站到了苏晴身旁。当听到尼日利亚代表团提出要引进”盐碱地农业学院”模式时,他突然开口:”湖南农科院可以对接职教资源,我们的远程教学平台能同步课程。”他转头对苏晴补充,”把你的双语教材发给我,我们团队可以翻译成法语和斯瓦希里语。”
签约台后的大屏幕上,实时更新着全球合作地图。中国与 18个国家的连线逐渐亮起,像撒在黑夜里的种子。苏晴注意到,付成申的手指在”湘耐 2号”与”白碱滩 3号”的合作研发项上停顿了很久,最终轻轻敲下确认键。
…………
罗马国际农业发展基金总部的穹顶下,最后一缕夕阳穿过彩绘玻璃,在大理石地面投下斑斓的光斑。当联合国粮农组织总干事敲响铜铃时,环形会议厅内响起的掌声惊飞了檐角栖息的白鸽——它们扑棱着翅膀掠过会场,羽翼上还沾着台伯河的水汽,恰如这场持续七日的大会,最终带着全球 237个代表团的期待,轻盈落定。
主席台上,各国旗帜在微风中次第舒展。中国代表团的红色背景板前,苏晴与付成申并肩而立,手中共同捧着的”全球盐碱地治理创新奖”水晶奖杯,折射出双重光晕:一面映着白碱滩的稻浪翻滚,一面显露出实验室的基因图谱,最终在杯底汇成一片流动的金色。
”请诸位看向大屏幕。”总干事的声音透过音响传遍全场。环形投影幕上,实时跳动的全球合作地图正被不断点亮:从哈萨克斯坦里海沿岸的万亩试验田,到埃及亚历山大港的光伏滴灌系统,再到尼日利亚乍得湖畔的”红柳枝护苗围栏”,18条闪烁的连接线如藤蔓般缠绕,最终在屏幕中央凝结成一粒稻种的图案。
当《国际农业合作宣言》的最后一个单词被念出时,穹顶的灯光突然暗下,唯有代表们手机屏幕亮起的微光,如散落的星子坠入会场。苏晴低头看着掌心的两粒种子——”白碱滩 3号”的饱满与”湘耐 2号”的修长在夜色中相依,忽然懂得这场胜利从不是终点,而是千万粒种子落地生根的序章。
大会闭幕式的致辞环节,粮农组织总干事屈冬玉特意邀请苏晴和付成申共同上台。
当两人并肩站在话筒前时,台下响起善意的哄笑。
”中国有句老话,”屈冬玉的声音透过音响传遍全场,”稻穗越饱满,腰弯得越低。”他指向大屏幕上正在滚动的全球盐碱地治理数据,”从湖南的实验室到新疆的戈壁,从罗马的会议厅到非洲的沙漠,我们种下的不只是稻种,更是信任的种子。”
屈冬玉的话音刚落,苏晴便先接过了话筒。她掌心的稻种不知何时被捏得温热,籽粒上的细毛在灯光下清晰可见。
“总干事刚才说‘信任的种子’,让我想起白碱滩的种植户老马叔。”她的声音透过音响传遍全场,目光扫过那些熟悉的面孔——埃及的法尔加尼、哈萨克斯坦的马西莫夫、尼日利亚的阿德巴约,“去年蝗灾过后,他把仅存的稻种分成三份:一份留给自己,一份给邻居,一份寄给了巴基斯坦的农户。他说,好种子不能捂在罐子里,要让它顺着风跑。”
台下响起会意的笑声。苏晴举起手中的水晶奖杯,杯壁反射的光斑在穹顶游走,像撒了一颗流动的星子:“‘白碱滩模式’能走到今天,靠的就是这样的分享。我们的红柳枝围栏技术,后期借鉴了埃及沙漠的椰枣林防护经验;我们的光伏滴灌系统,融合了以色列的节水算法。现在,这些技术要跟着各位回家了——不是作为成品,而是作为待改良的种子。”
她侧身看向付成申,眼神里带着释然的笑意:“就像我身边的这位师兄,前天还在跟我辩论争执,今天就把‘湘耐 2号’的基因序列共享给了白碱滩实验室。”
付成申接过话筒时,耳尖的红晕还没褪去。他从公文包里掏出那份标注密密麻麻的红柳间作数据报告,投影瞬间将其投在大屏幕上:“我补充三组数据。在沙特阿拉伯硫含量超标的土壤中,‘白碱滩 3号’的根系腐烂率是 17%,但当它与‘湘耐 2号’杂交后,这个数字降到了 8.3%。”他顿了顿,指尖在报告边缘轻轻敲击,“这说明,没有任何一种技术能包打天下。就像盐碱地需要综合治理,我们的合作也该是基因级别的融合。”
当他说出“我们计划联合发布《全球盐碱地治理技术白皮书》”时,台下的闪光灯连成了片。苏晴注意到,他特意在“我们”两个字上加重了语气,而那份白皮书中,“白碱滩4号”与“湘耐 2号”的杂交方案被放在了首页。
屈冬玉适时走上台,手中捧着个特制的玻璃容器。里面装着来自全球 18个国家的盐碱土样本,每层土壤间都夹着当地的特色作物种子——中国的红柳枝、埃及的骆驼刺、哈萨克斯坦的苜蓿。“请两位共同完成最后的仪式。”
苏晴和付成申同时伸出手,将各自带来的稻种——饱满的“白碱滩4号”与修长的“湘耐 2号”——轻轻放入容器。当两种种子在玻璃罐中相遇的瞬间,环形投影幕上的全球地图突然亮起,18条连接线像血管般搏动,最终在赤道上空汇成一片金色的稻浪。
“现在,我宣布——”屈冬玉的声音带着庄严的回响,“第43届世界粮食大会闭幕!”
话音未落,檐角的白鸽突然被惊起,成百上千只翅膀划破暮色,与会场内响起的《欢乐颂》旋律交织成奇妙的和声。苏晴望着付成申被鸽群剪影覆盖的侧脸,突然想起多年前在湖南农科院的组培室,他也是这样板着脸纠正她的实验记录,只是那时的灯光没有此刻这般明亮。
台下的代表们陆续起身,程知节正与埃及农业部的代表拥抱,陈疆生举着手机拍摄玻璃罐中的种子,镜头里,两种稻种的颖壳在暮色中渐渐分不清彼此。古丽娜的直播弹幕还在滚动,最新一条来自湖南的 IP:“这才是最好的‘一带一路’!”
当苏晴和付成申并肩走下台时,付成申突然从口袋里掏出个东西塞给她——是枚铜制的稻穗书签,背面刻着“2018年组培室夜”。“当年你总说我记录数据太死板,”他笑起来眼角有了细纹,“其实是怕你太拼命,忘了抬头看看稻穗。”
苏晴握紧书签,指尖触到那行细小的刻字。远处的签约台旁,中国与阿根廷的代表正在交换协议,而玻璃容器中的种子,正静静地躺在来自全球的盐碱土上,像在等待一场跨越国界的春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