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5书阁 > 浪漫小说 > 时光错位的告白 > 第七章:银杏叶里旧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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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南京的夏天总裹着层湿热的风。香樟树的影子在柏油路上拉得老长,蝉鸣声从早到晚没个停歇,连空气里都飘着栀子花的甜香——是姜璐怡熟悉的味道,却又好像隔了层雾,怎么也触不到真切的暖意。

她站在逸夫楼前的银杏道上,手里拿着学士帽,正被一群穿毕业服的学生围着拍照。“姜老师,笑一个嘛!”前排的女生举着手机,声音脆生生的,“毕业照里不能没有我们最美的姜老师!”

姜璐怡弯起嘴角,配合地扬起学士帽。阳光透过银杏叶的缝隙洒下来,在她脸上投下细碎的光斑,把眼底那点没藏好的青黑遮了去。“就你们嘴甜。”她轻轻拍了下女生的胳膊,指尖触到布料上的流苏,软乎乎的,像极了巴黎“故园”里那只椅背上的腰枕。

拍照的快门声此起彼伏,学生们的笑闹声撞在银杏树干上,又弹回来,嗡嗡地响。姜璐怡跟着笑,听他们说毕业后要去故宫修文物,说要考她的研究生,说下次回来还带盐水鸭看她——这些热热闹闹的声响把日子填得满满当当,好像这样一来,某些空着的地方就不会显得太冷清。

“姜老师!”有人在人群外喊了一声。

姜璐怡回过头,看见张俊柯站在香樟树下,手里拎着个保温桶,白衬衫的袖口卷到小臂,额角沁着层薄汗。“出差这么快就回来了。”她走过去,自然地接过他手里的桶,“这太晒了,你怎么不先回办公室歇会儿?”

“给你送点吃的。”张俊柯跟着她往修复室走,目光扫过她泛红的眼角,“看你朋友圈发的毕业照,猜你肯定没顾上吃饭。”保温桶里是大馄饨,南京有名的品味特色大馄饨,以前他经常带姜璐怡去吃。

修复室里静悄悄的,阳光透过雕花窗棂落在大案上,把摊开的古籍照得发亮。姜璐怡舀了勺馄饨,温热的虾米味顺着喉咙滑下去,才觉得空了一上午的胃里踏实了些。“谢了。”

“跟我还客气。”张俊柯坐在对面的椅子上,看着她小口小口地吃,犹豫了半天才开口,“这几天……还好?”

“挺好的啊。”她抬头笑了笑,眼尾弯起的弧度和平时没两样,“学生毕业忙,修复室又接了批清代的信札,天天跟浆糊和纸打交道,好忙啊。”

张俊柯没说话,只是拿起案上的镊子,轻轻拨了拨摊开的信札。信纸泛黄发脆,上面的小楷却娟秀依旧,写着“江南梅熟,君何时归”。他知道姜璐怡在装——她跟十年前不一样了。十年前失去郑恩泽时,她会哭,会躲在修复室里对着空相框发呆,会攥着他的胳膊说“俊柯,我疼”;可现在,她只会笑,会按时吃饭,会把古籍修复得平平整整,好像心里那道疤早就长好了,连痕迹都磨没了。

可就是这样才更让人难受。就像被雨水泡过的宣纸,看着还是完整的,一摸才知道早就没了筋骨,稍微一扯就会碎。

“学校下周放暑假。”张俊柯状似无意地提了句,“我带你去苏州转转?听说那边新开了家古籍修复工坊,正好……”

“不了。”姜璐怡打断他,把碗放在案上,声音轻却笃定,“修复室这批信札得赶在暑假结束前弄完,走不开。”她拿起镊子,小心翼翼地夹起片修补用的桑皮纸,“再说了,天太热,我哪儿都不想去。”

张俊柯看着她低垂的眉眼,终究把剩下的话咽了回去。他知道她是怕——怕闲下来。忙的时候还好,针脚、浆糊、褪色的字迹能把脑子占得满满当当,可一旦空下来,那些被压着的东西就会像藤蔓似的往上爬,缠得人喘不过气。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从毕业的趣事说到学校的新政策,谁都没提那个名字。直到走廊里传来脚步声,伴随着轻轻的敲门声。“姜老师?您在吗?”

是林沐阳。他是姜璐怡带的本科生,跟着她在修复室待了大半年,眼尖手巧,就是性子腼腆,每次说话都要先红耳根。“林沐阳?进来吧。”

林沐阳抱着本《金石录》走进来,看到张俊柯也在,更拘谨了,把书紧紧地抱在胸前。“张老师好!”林沐阳有礼貌地向张俊柯打招呼。

“你好!”张俊柯微笑着点点头。

“姜老师,上次您让我查的宋代装裱技法,我找着点资料,想……想跟您请教下。”林沐阳走到姜璐怡的案台边。

“放这儿吧。”姜璐怡拿起书翻了翻,“下午有空吗?咱们一起看。”

“有空有空!”林沐阳连忙点头,“下午三点吧!中午姜老师还可以休息一会儿!”林沐阳看了一眼张俊柯。

“好的,下午三点见!”姜璐怡点点头。

“姜老师,再见!张老师,再见!”林沐阳笑着挥手转身离开。

姜璐怡和张俊柯一起向林沐阳微笑着挥挥手。待林沐阳走远后,张俊柯开始收拾着桌面,“这位林同学说话时的样子很像恩泽。”

姜璐怡心里咯噔一下,拿起餐巾纸的手在半空顿住了。“可能有点像吧!但他不是恩泽,我分的清楚。再说了,他是我的学生。”姜璐怡低着头擦着桌子。

“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意思,只是你现在这个样子,我很担心。”张俊柯拿起姜璐怡擦完桌子的纸巾丢进垃圾桶里,“你总是把自己弄得异常忙碌,长期下去你的身体也吃不消啊!”

姜璐怡在案台边站着没有说话,目光停留在林沐阳带来的《金石录》上,她知道自己这样忙碌不过是自我麻痹而已。

“林沐阳你能分的清,那殷正浩先生呢?”张俊柯还是忍不住问出这个名字。

“殷正浩”三个字就像一团火,在姜璐怡的心口上灼烧起来。这两周多,她除了忙碌工作之外,只要她静下来心,不管做什么都会有意无意地想起那个法国男人——殷正浩。她想他,可是又不敢去想他。

可张俊柯轻飘飘一句话,就把她费了好大劲筑的墙凿开个缝。她想起殷正浩在巴黎酒店里红着眼眶的样子,想起他在戴高乐机场角落里望着她的眼神,想起他说“我可以等,等你……”时,声音里的颤音。那些被她死死压在心底的东西,像被晒化的糖,黏糊糊地裹上来,甜得发苦。

“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现在……我正努力尝试忘记他。时间久了,肯定能慢慢地淡忘掉的。”姜璐怡语气平静中带着伤感。

“如果忘不了那就不必遗忘,在心里给他留个位置,像想恩泽一样,偶尔也想想他。毕竟你们也曾深爱着,不是么?”张俊柯总是这样在姜璐怡难受时,在她不知道该怎么办时给出合适的引导。“哪怕是再也不能见面,但在你疲惫的生活里,仍然有一个精神寄托便足够了。”

“可是我一想到恩泽,就没办法原谅自己怎么可以爱上殷正浩……”姜璐怡又开始懊悔不已。

“殷正浩又不是凶手,准确说他也是那场事故的受害者,他只是幸运些……”说到这时,张俊柯突然有个奇怪的想法,他稍微停顿了一下,接着说,“他没有任何错,他的存在也许就是为了救赎。这一点你必须明白,他对你的感情是真挚的,所以你不能恨他。”

“嗯,我知道了,谢谢你,俊柯。”姜璐怡微微点头。

沉默了良久,“好了,不说了,我也该走了。这个保温桶我带走,晚上我有点事儿,你自己吃吧!记得吃饭!”张俊柯看得出得让她自己想明白,走之前再三叮嘱姜璐怡。

“好,我记住了。拜拜!”姜璐怡对着张俊柯挥挥手。

张俊柯走后,姜璐怡开始修复工作。可是脑海中会不断浮现殷正浩曾坐过的地方;当她伸手去拿镊子时,会有人把镊子递到手里;他在小心翼翼用毛刷轻轻地刷浆糊;当自己感到累的时候有一双手会伏在肩膀按摩……她知道,殷正浩和恩泽一样,都在自己的生命中留下不可磨灭的烙印,自己又怎么能轻易地忘得掉?

下午三点,姜璐怡依然在修复室内忙碌着,“姜老师,下午好!”林沐阳准时出现在修复室门口,看到姜璐怡有些疲惫的眼睛问“老师,你中午没有休息吗?”

“嗯,我在赶这个。”姜璐怡指案台上的泛黄的信札说。

“这么多,老师得忙到什么时候?”

“可能整个暑假吧!也可能到秋期开学后。”

“我来帮你吧,老师!”

“好,你保研的事儿准备的怎么样了?”

“嗯,差不多了,接下来参加夏令营项目,九月份报名。这还得感谢老师您!”

“谢我什么,你本身就很优秀。”

林沐阳落在墙角的绿萝上,“对了,姜老师,那个……殷先生,他还没回来呀?”

姜璐怡翻书的手指猛地顿住。书页边缘的纸捻子“啪”地断了,细小的纸屑落在桌上。她抬起头,脸上的笑容淡了些,却还是平稳着声音:“没呢,他那边忙。”

林沐阳“哦”了一声,眼神里的疑惑没藏住。可他看姜璐怡不愿多说,也不敢再问,挠了挠头,继续小心熨烫着。

姜璐怡听着他说话,指尖却无意识地摩挲着书页上的折痕。忙。她用这两个字把多少疑问都挡了回去?从巴黎回来快两周多了,甚至路过学校门口那家卖雏菊的花店都要绕着走——她以为只要把所有痕迹都抹掉,就能真的当那个人没出现过。事实却并非如此。

“姜老师?”林沐阳见她走神,小声喊了句。

“哦,抱歉。”姜璐怡回过神,把案台上的一些信札整理好,放在一边,收拾好工具。“我们一会儿看看你上午带来的《金石录》吧!”

林沐阳点点头,把手里熨烫好的信纸轻轻地抖抖交给姜璐怡。忽然,修复室的门被敲响了。这次的敲门声很轻,带着点试探,像是怕打扰了什么。姜璐怡和林沐阳对视一眼,都有些疑惑——这个点儿会是谁?

她走过去拉开门,看清门外人的时候,整个人都僵住了。

若澜站在门口,穿着件鹅黄色的连衣裙,头发扎成个丸子头,脸上还带着点旅途的疲惫,手里却紧紧抱着个牛皮纸袋子。看到姜璐怡,她眼睛亮了亮,又飞快地红了眼眶,把袋子往身后藏了藏,小声喊:“姜老师……”

姜璐怡愣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侧身让她进来。“若澜,你怎么来了?”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颤音。

“我来给姜老师送东西呀。”若澜走进来,目光扫过屋里的人,看到林沐阳笑了笑,才把袋子递过来,“走一路问一路才找到这儿的,给你打电话你也不接……”

姜璐怡接过袋子,指尖触到粗糙的纸,烫得像火。她怎么会没接?是看到法国的区号就下意识按掉了,一次都没敢接。“最近忙,没顾上看手机。”她扯了个谎,把袋子放在案上,又给若澜倒了杯水,“你怎么会来南京?”

“之前Chef在这里谈了几个项目,我们来签约的。”若澜喝了口水,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她,“我们……”

“我们?”姜璐怡的心猛地往下沉,握着水杯的手指紧了紧。她以为自己早就把那些念想掐断了,可听到“我们”两个字,还是忍不住抬头往门口望了望——好像下一秒,那个穿着白衬衫的身影就会从门外走进来,笑着对她说“姜老师,我回来了”。

“哎呀,Chef没跟来。”若澜连忙摆手,看出她的紧张,声音软了些,“就我和几个同事来的。他……”她看了眼旁边的林沐阳,把后半句话咽了回去,只是往姜璐怡身边凑了凑,拉着她的胳膊晃了晃,“姜老师,Chef他一个人开着车去周游世界了,就上周。从你走后,他再也没笑过。”

姜璐怡的肩膀轻轻抖了下。周游世界。是他们以前在塞纳河畔聊过的——等南京的分工作室开起来,就抽半年时间,从巴黎开到撒哈拉,看沙漠的星空,看冰岛的极光,看所有她没见过的风景。原来他还记得。

“你们……”若澜咬了咬嘴唇,像是下定了决心,抱着姜璐怡的胳膊撒起娇来,“姜老师,我不知道你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但我知道Chef他是真的很爱你。他把南京的项目全交给我们,自己就带了个背包走了,他的背影真的好落寞。姜老师您能不能……能不能再给我们Chef一次机会嘛?”

林沐阳在旁边听着,悄悄往后退了退,识趣地没说话。

“我知道了。”姜璐怡拍了拍若澜的手,声音轻得像叹息,“谢谢你,若澜。”她不想说“不可能”,也说不出“好”,只能把话堵在中间,不上不下的。

“姜老师!”若澜还想再劝,却被手机铃声打断了。她接起电话,听了几句就皱起眉,挂了电话对着姜璐怡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抱歉啊姜老师,同事催我去开会了,得走了。”

“晚上我请你吃饭吧。”姜璐怡连忙说,想留她多待一会儿,又怕她再说起殷正浩,“叫上你的同事们一起。”

“下次吧下次吧!”若澜摆摆手,抓起包就往外跑,跑到门口又停住了,回头看着姜璐怡,眼睛红红的,“姜老师,袋子里的东西你一定要看啊!”

姜璐怡点点头,送她到门口。若澜走到走廊拐角,突然又回过头,苦着脸说:“哎呀,我忘了怎么走出去了……”

“我送你吧。”林沐阳连忙站出来,对着姜璐怡说了句“姜老师我去送。”,就快步跟上了若澜。

修复室的门被轻轻带上,只剩下姜璐怡一个人。阳光慢慢移到墙上的挂钟上,时针“咔哒咔哒”地走着,把空气里的安静敲得格外清晰。姜璐怡拿起案上的牛皮纸袋子。袋子沉甸甸的,棱角处被磨得有些发白,像是被人拎了很久。她深吸一口气,解开袋口的绳子——里面放着三个木盒子,都是她熟悉的样子。

第一个盒子是紫檀木的,上面刻着细小的栀子花纹。姜璐怡打开,心脏猛地一缩——是那条栀子花项链。银质的花瓣上沾着细小的蓝宝石,是他在塞纳河畔给她戴上的那条。只是盒子里多了封信,白色的信封上,是他熟悉的字迹,一笔一划都透着认真。

第二个盒子是胡桃木的,没刻花纹,却被摩挲得发亮。打开一看,是那条雏菊花宝石项链。雏菊的花瓣是用粉水晶做的,阳光底下透着淡淡的光。她回到南京的第二天就把它邮寄到法国巴黎,没想到他竟然全部都送回来了。

第三个盒子最小,是银杏木的,上面还留着新鲜的木纹。姜璐怡的手指悬在盒盖上,迟迟不敢打开。她好像能猜到里面是什么,又怕真的猜中了——怕那些被她压下去的情绪,会跟着盒子一起被打开,再也关不住。

姜璐怡拿起那封信,指尖触到信封上的“璐怡亲启”,烫得厉害。她拆开信封,信纸是米白色的,带着淡淡的雪松味——是他身上的味道。

“璐怡,

当你看到这封信时,我应该已经在撒哈拉的星空下了。

这两天我想了很多,我不知道余生还能否再见你,所以,我带着我们的照片,打算走过我们曾计划要去的每一个地方。威尼斯的贡多拉摇得人犯困,可船头没有你靠过来的肩膀;普罗旺斯的薰衣草田漫到天边,可没人笑着问我‘能不能摘一朵’;圣托里尼的蓝顶教堂在夕阳下亮得像宝石,可转身时,身边空着的位置再也没人坐了。没有你的风景,美得让人心痛。

银杏叶是我在巴黎收集的。记得你说过,银杏是‘东方的菩提’,一片叶子就能承载千年时光。我想,或许它也能承载我们的回忆——那些在修复室里看你补书的下午,那些在秦淮河边听你讲古籍的晚上,那些你笑着喊我‘殷先生’的瞬间。

项链请务必留下。它们不属于那场荒唐意外而活下来了的殷正浩。也不属于此刻内心背负原罪的殷正浩。更不属于那个在城堡露台上第一次见你就挪不开眼的人,那个在修复室里笨拙地学装订就为了能多待一会儿的人,那个在秦淮河边真心向你表白的人,那个我以为在南京重生的殷正浩。它们只属于他深爱着的姜璐怡老师。

不必回信。我会继续行走,直到走完所有你向往的地方。这是我唯一能做的赎罪。

对不起。我爱你。

正浩”

姜璐怡的眼泪“啪”地掉在信纸上,晕开了“我爱你”三个字。字迹被水浸得发皱,像她此刻的心,揪在一起,疼得喘不过气。她想起他在巴黎酒店里说“我对你的感情是真的”,想起他在里昂别墅外红着眼眶的样子,想起他在戴高乐机场角落里落寞的身影——原来他什么都知道。知道她的疼,知道她的难,知道她没办法跨过那道坎,所以选择自己走掉,把所有的回忆都打包留给她,连一句挽留都没说。

她拿起那个银杏木盒子,慢慢打开。

里面铺着层绒布,放着十几片银杏叶书签。每片叶子都被仔细地压平、镂空,刻着不同的图案——有她趴在案上补书的样子,头发垂下来,挡住了半张脸;有郑恩泽穿着篮球服的笑脸,旁边写着“7号”;有她和殷正浩在塞纳河畔的背影,他牵着她的手,影子被月光拉得老长;甚至还有她和恩泽高中时的合影。他真的很珍视自己,甚至连她的过往也是如此珍视。

每一片叶子,都是一段过往。那些她努力想忘掉的,那些她不敢再想起的,都被他小心翼翼地刻进了银杏叶里,连同他没说出口的话,一起送到了她面前。

姜璐怡拿起一片刻着自己和殷正浩的书签,指尖拂过叶子上的纹路。木质的边缘被打磨得很光滑,看得出刻的时候有多小心。她好像能看到他坐在灯下,拿着小刀,一片一片地刻着…

他说这是他唯一能做的赎罪。可他又有什么罪呢?他也是那场阴谋的受害者啊。失去了朋友,失去了记忆,背负了十年的愧疚,好不容易遇到了想爱的人,却因为一场命运的玩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走掉。

这些天的平静,原来都是装的。她以为自己把他藏得很好,以为只要不看、不想、不提,就能真的放下。可当这些银杏叶摆在面前时,她才知道——她的心怎么可能不疼。

姜璐怡把脸埋在书里,肩膀剧烈地颤抖着。压抑了两周多的眼泪终于决了堤,大颗大颗地掉在银杏叶上,打湿了那些细密的纹路。她想起张俊柯说的“想哭就哭出来”,想起若澜红着眼眶的样子,想起林沐阳欲言又止的眼神——原来大家都知道她在装,只有她自己以为装得很好。

哭声像被拧开的水龙头,一开始还是压抑的呜咽,到后来竟控制不住地放声大哭起来。她把脸贴在银杏木盒子上,能感觉到木头的纹理蹭着脸颊,带着点粗糙的暖意,像他以前总爱用指腹蹭她头发的触感。

“殷正浩……你这个傻子……”她哽咽着骂,手指却死死攥着那片刻着两人背影的书签,指节泛白。

话一出口,又觉得自己荒唐。回来又能怎样呢?恩泽的名字像根刺,还扎在两人中间,拔不掉,也磨不去。她没办法对着他的脸不想起那场车祸,他也没办法对着她的眼睛不记起那份愧疚——他们就像被命运钉在了两端,看得见,摸得着,却怎么也靠不拢。

哭了不知多久,直到嗓子哑得发不出声,眼睛肿得像核桃,姜璐怡才慢慢缓过来。她拿起那封信,又读了一遍。读到“不必回信”时,手指猛地顿住——他是怕她为难吧?怕她回信说“我们不可能”,怕她连这点念想都不肯留给他。

她把信折好,放进紫檀木的盒子里,又把两条项链小心地收进去。然后拿起那盒银杏叶书签,一片一片地看。看到刻着恩泽的那片时,她停了很久,指尖轻轻拂过叶子上少年的笑脸,轻声说:“恩泽,对不起啊……我好像……还是很想他了。”

窗外的蝉鸣不知什么时候停了,风从窗棂吹进来,带着栀子花的甜香,拂过案上的信札,也拂过姜璐怡泛红的眼角。她把银杏叶书签放回盒子里,盖上盖子,轻轻抱在怀里。

原来她从未忘记。那些假装的不在意,刻意的回避,强颜的欢笑,不过是在心上覆盖一层薄雪。而殷正浩的名字,就像雪下倔强存活的银杏,只需一点温度,就能重新生根发芽。

门外,林沐阳静静地站着。透过门缝,他看见自己敬爱的老师哭得撕心裂肺,桌上散落的银杏叶在夕阳下泛着金色的光。他轻轻放下果茶,转身离开。

有些痛苦需要独自品尝,有些泪水必须尽情流淌。而真正的愈合,往往始于最彻底的崩溃。

暮色渐沉,姜璐怡擦干眼泪,将信纸和银杏叶一一收好。她又拿起那条栀子花项链,冰凉的银链滑过指尖。这一次,她没有放回盒中,而是慢慢戴回了脖子上。

锁扣“咔嗒“合上的声音,在寂静的修复室里格外清晰。就像他在信里说的,银杏叶能承载回忆。

至于以后……以后再说吧。

因为她终于明白,爱不是要跨过那道鸿沟,而是要带着那些回忆,一起往前走。

而他留下的这些银杏叶,就是她往前走的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