溪水溅湿的笔记摊于膝上,墨迹已干,唯“火”字边缘蜿蜒如藤。徐弘祖以指腹轻抚其纹,寒风贯体,脊骨深处犹有灼意未散,腕间蓝纹时隐时现,似藤蔓游走,随血脉起伏而微动。他闭目调息,呼吸自丹田起,徐徐下行,复由涌泉返归周身。良久,体中热流渐敛,唯右手指尖仍觉麻涩,如触冰针。
取布袋中蓝筋藤残片视之,枯茎竟泛青润,断面渗出淡蓝黏液,不沾手,反引温流自掌心入脉。他将其夹入笔记深处,合册而起,望向北坡岩缝所在。彼处石隙幽深,三裂叶草丛生,正是前日采得醒藤之处。若蓝筋藤果生于彼,或可证药浴所用非虚传,乃因地取材,应时而用。
遂循溪而上,足踏碎石,草鞋已破,布条松散。行至半坡,忽见乱石堆叠,其势非天然所成。拨开藤蔓,乃一倾颓石庙,四壁坍塌,仅余半柱支地,顶覆苔藓,裂瓦间野草丛生。庙前石阶断裂,其下泥土松动,似有物半掩。
俯身以短锄掘之,碎石簌簌而落,渐露一方石角,青灰质坚,刻痕深嵌。拂去泥苔,其上“疟”字残划赫然在目,末笔斜断,旁有“疾”字下半,字口深峻,显非近世所刻。心下一动,速以草鞋布条浸溪水,反复擦拭碑面。泥垢渐去,显出数行残文。
晨光斜照,字迹依稀可辨:“……寒热往来,三日一发,谓之疟……鸡骨草煎汤,佐以常山根……避湿瘴,莫近死水……”
徐弘祖执笔记录,笔锋微颤。鸡骨草为前日所识,其性解毒祛湿,然常山根则未闻。忆及断肠草之险,知药性峻烈者必慎用,遂于旁注:“常山根,名未详,或有毒,须察其制法。”复细观碑文,其下又有“……服药须在寅时,过午则效减……”数语,然“寅”字之上残缺,不知是否另有禁忌。
碑末刻年:“……碑立永乐十七年,医者张某……”其下字迹被凿,深痕交错,非风化所致,显为人所毁。凝视良久,心生疑虑:医者立碑以济世,何故后人毁其名?莫非其术有失,致祸于人?抑或门派相争,故灭其迹?
绕至碑阴,其上刻一简图,山势起伏,水纹曲折,一角指向北岭深处,线条回旋,如藤交绕。细审其势,竟与蓝筋藤脉络走势相合,亦似溪畔笔记上墨晕之形。心念忽动:莫非此图非止示地,亦示药性流转之理?地脉与药性,原为一体?
正思间,右手麻感复作,执笔微滞。乃以左手扶碑,仰首环顾。庙宇虽毁,基址尚存,柱础排列有序,正对北岭。若此地曾为医所,或藏遗方残卷?然碑文残缺,剂量未载,炮制之法亦不可知,徒见其理,难施其用。
取笔记重录所见,特标“常山根”三字,旁注:“类断肠草,用须极慎。”复将碑阴山形图摹于纸,与北坡岩缝、药鼎纹路逐一对照。三者走势,皆以螺旋为势,回环相生,非偶然可成。或昔有医者,察地气,观草性,制方立碑,欲传久远。然世事更迭,人烟湮没,唯此残碑,藏于废墟。
忽觉夹层微动,探手取出,蓝筋藤残片竟贴于碑阴图上,其渗液与石面相触,瞬时泛出微光,如萤流转,须臾即灭。石面未湿,光亦非火,然确有辉迹掠过,循图中线条而行,至北岭一点而止。愕然收手,再试,光不复现。
凝视碑文“永乐”二字,其“永”字缺右下一画,成“水”形,而“乐”字上半被凿,仅余“木”底。正思索间,目光忽落于对岸。古树之下,三道锄痕列于地,间距如星,正对碑文残缺处。心下一震:此非偶然。前夜老妇顿锄三下,今痕犹存,方位不差分毫。彼时未解其意,今观之,或为示缺补全之法?
然未及深究,林间风起,碎叶纷落。回首村寨方向,炊烟未起,人声寂然,然知必有目遥窥。若久留,恐生变故。遂将笔记贴身藏好,短锄系回腰间,决意暂不深入北岭,先循庙址四周察视,或有同类石构未毁。
行至庙后,土坡微隆,其上石块排列异于他处,似为掩埋之用。以锄轻敲,下有空响。正欲再探,忽觉腕间蓝纹一跳,热流自尾闾上冲,眼前微眩。执锄之手一沉,刃口触地,溅起碎石。
此时,对岸三道锄痕之中,一粒细土缓缓滑落,坠入溪流,无声无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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