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夜雨生变,旧识来访
夜风吹起时,天边滚过几声闷雷。张陵刚走到城西桑田边,豆大的雨点就砸了下来,打在新栽的桑苗上,溅起细碎的泥花。
瘸腿老汉正带着几个流民往棚子里搬农具,见张陵冒雨赶来,忙把手里的草绳塞给旁人,撑起块破油布迎上来:“先生咋来了?这雨邪性得很,怕是要下整夜。”
张陵望着田埂上刚培好的土垄,被雨水一泡,竟有些发软:“桑苗能经住这场雨吗?”
“放心。”老汉抹了把脸上的雨水,指着眼角的皱纹笑,“俺种了一辈子地,这苗看着嫩,根扎得深。倒是那些荒田,明早得赶紧排积水,不然翻好的土该板结了。”
正说着,赵烈举着灯笼从棚子那边跑来,灯笼在风里摇摇晃晃,照得他脸上沾着的草屑忽明忽暗:“先生,刘志发了热,一直喊冷。”
张陵心里一紧。春日的雨最是邪门,孩子淋了寒,可不是小事。他跟着赵烈往棚子走,刚掀开门帘,就听见刘志断断续续的咳嗽声。孩子缩在堆干草上,小脸烧得通红,手里还攥着白天那截桑枝。
“找郎中了吗?”张陵摸了摸刘志的额头,烫得吓人。
“找了,”赵烈声音发沉,“城西的李郎中说,药箱被抢了,家里只剩些艾草。”
张陵眉头紧锁。陈留的郎中本就少,前几日流民闹事时,不少人家的药材都被抢了去。他刚要说话,却见王虎披着蓑衣闯进来,雨水顺着他的发髻往下淌,滴在泥地上洇出深色的印子:“张陵,卫兹家出事了!”
“什么事?”
“他家粮仓塌了!”王虎喘着气,“说是被雨水泡软了梁木,压坏了半仓的蚕茧。卫兹认定是流民报复,正带着家丁往这边来,说要烧了棚子!”
张陵心头一沉。卫兹本就对挖桑苗的事耿耿于怀,此刻粮仓出事,怕是真要把火撒在流民身上。他对赵烈道:“看好刘志,我去去就回。”转身抓起墙角的锄头,跟着王虎冲进雨里。
刚到棚子外,就见火把在雨幕里连成一片,卫兹骑着马冲在最前面,手里的鞭子劈啪作响:“把这些狼心狗肺的东西都抓起来!我看谁敢动我的桑田,就烧了谁的窝!”
几个家丁已经点燃了火把,眼看就要往草棚上凑。张陵猛地举起锄头,挡在棚子前:“卫功曹!雨里放火,是想把整个城西都烧了吗?”
卫兹勒住马,雨水顺着他的山羊胡往下滴,眼神比雨珠还冷:“张陵,别以为你能次次护着他们!我粮仓塌得蹊跷,定是这些流民记恨白天的事,故意挖了地基!”
“功曹细看。”张陵指着不远处的粮仓方向,“那边地势低,今夜雨水倒灌,梁木泡胀了才塌的——方才我让流民去帮忙搬蚕茧,他们手都被扎破了,哪有功夫挖地基?”
顺着他指的方向,果然见几个流民正背着篓子往高处运蚕茧,有人的手腕上缠着渗血的布条。卫兹眯起眼,却仍不肯松口:“谁知道是不是你让他们装样子?”
“功曹若不信,”张陵把锄头往地上一顿,溅起的泥水打在马前,“可去查粮仓地基。若真是人为挖过,我任凭功曹处置;若是天灾,还请功曹放过这些只想活命的人。”
雨越下越大,火把的光在水汽里散成一片朦胧。卫兹的家丁们举着火把,手都冻得发僵。王虎在旁劝道:“卫功曹,夜里泥泞,查也查不清。不如先让流民把蚕茧搬完,明日天晴了再做计较——真要烧了棚子,这些人散了,谁帮您打理桑田?”
卫兹盯着张陵看了半晌,忽然勒转马头:“若明日查出是他们做的,我连你一起算!”说罢一抖缰绳,带着人往自家府邸去了。
雨幕里只剩下火把远去的光点。张陵松了口气,刚要转身,却被老汉拉住衣袖。老汉从怀里掏出个用油纸包着的东西,递过来时手还在抖:“这是俺孙儿攒的桑椹干,先生给那发热的娃娃泡水喝,能退些热。”
油纸被雨水浸得发潮,里面的桑椹干却透着暗红的光。张陵接过时,指尖触到老汉掌心的老茧,像摸到了田埂上坚硬的土块。
回到棚子时,刘志已经睡着了,小脸依旧通红,却不再发抖。赵烈正用破布蘸着温水给他擦额头,见张陵回来,低声道:“方才崔功曹派人来说,卫兹的侄子卫弘从徐州回来了,今晚住在卫府。”
张陵捏着那包桑椹干的手顿了顿。卫弘是卫兹的左膀右臂,去年去徐州采买桑苗,听说在那边结识了不少豪强。这时候回来,怕是和袁绍的使者脱不了干系。
“知道了。”他把桑椹干递给赵烈,“泡些水,凉了给刘志喂点。”
雨下到后半夜才歇。天快亮时,张陵被一阵马蹄声惊醒。棚外的泥地上,不知何时停了辆青篷马车,车帘掀开处,露出个穿素色长衫的人,正对着他拱手:“子义别来无恙?”
张陵猛地站起身,晨光从车帘的缝隙里照进来,刚好落在那人眼角的疤痕上——是徐庶。
“元直?”他又惊又疑,“你怎么会在这里?”
徐庶笑了笑,眼角的疤痕跟着动了动:“在洛阳听说你落难陈留,特意绕道来看看。”他往棚里瞥了眼,见刘志还在睡,压低声音道,“我在徐州碰到卫弘,听见他和袁绍的人密谈,说要借卫家的名义,把陈留的粮草运往河北。”
张陵心头一震。袁绍这是明着要粮不成,想暗着动手?
“卫兹知道吗?”
“卫兹被蒙在鼓里。”徐庶从袖中掏出张纸条,“这是卫弘和袁绍使者的约定,后天夜里在渡口交货。你打算怎么办?”
晨光爬上桑田的嫩芽,新抽的绿芽上还挂着雨珠。张陵望着远处太守府的方向,忽然想起昨夜老汉说的话——苗看着嫩,根扎得深。
“既然他们想动粮仓,”他把纸条折好塞进怀里,眼底闪过一丝锐光,“咱们就给他们设个新的田埂。”
徐庶挑了挑眉:“你想让卫兹自己发现?”
“不止。”张陵看向棚外正在翻土的流民,他们的锄头落下去,在湿润的土地上留下深深的痕迹,“要让所有人都知道,陈留的粮,该种在陈留的地里。”
徐庶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忽然笑了:“还是你狠。不过我喜欢。”他拍了拍张陵的肩膀,“需要我做什么?”
“帮我盯紧渡口。”张陵道,“另外,去看看刘志的病,你懂医理。”
徐庶应了声,刚要进棚,却见赵烈从外面跑进来,手里举着片桑叶,叶尖上停着只嫩黄的蚕:“先生!你看!刘志今早发现的,不知从哪爬来的蚕宝宝!”
张陵看着那只在叶上蠕动的小蚕,忽然想起卫兹家被压坏的蚕茧。他接过桑叶,指尖轻轻碰了碰蚕宝宝冰凉的身体:“这蚕,来得正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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